小时候,母亲告诉我,哪里疼,吃块糖就会好了。
因为淘气,儿时的我常常受伤,每每哪里碰出了血,哭叫着找母亲的时候,母亲总会不慌不急地包扎好,然后神奇地递给我一块糖,说着:“吃块糖就不疼了,不哭了!”我便会含着糖果跑跳着继续去疯玩了。
贫穷时,快乐可以只是一块糖果。
记得有一年秋天,父母到田里收庄稼,我跟了去在一旁的野地里玩儿。因为追一只五颜六色的小鸟,我的脚被割过的野蒿茬扎破,立刻鲜血淋漓,我号叫不停。母亲抱着我往乡卫生院就跑,父亲在后面怎么追都追不上。医生包扎后,母亲背着我回家,脚上的疼还是让我不停地呻吟着。母亲语无伦次地说着:“娃,不哭,到家妈给你找糖,吃了就不疼了……”我伏在母亲的背上,听出母亲的声音断续中有些哽咽,就去看母亲的脸,母亲的脸上正有泪往下掉着……年幼的我,知道母亲是在心疼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母亲。我强迫着不让自己呻吟,却止不住抽泣起来。回到家,母亲将我放到火炕上后,就去一个铁盒里翻出来一把糖果,剥开一个塞进我的嘴里,我含着,笑了……
那些平常的普通的糖果,被母亲的目光凝视过后,都被赋予了魔力和神奇。在母亲那些百试百灵的疗伤糖果的伴随中,我快乐地乐是一种能力成长着,母亲快速地衰老着。
我进入大学那一年,按照下乡知青返城政策,家从农村搬到了省城。父亲继续当着他的教师,母亲则在一家医院找到一份清洁工的工作。母亲很是安慰。她常常叮嘱我:“妈知足了。不过,妈要提醒你,现在的大学生都谈恋爱,如果你遇到中意的女孩子,妈不反对,但一定不要欺骗对方,一定不要影响学业。”
青春的生命总是渴望尝试和澎湃。大三时,一个来自江南的英语系女孩儿触动了我心底里那颗叫做爱情的种子,我的爱情疯长起来。卿卿我我,海誓山盟,有爱情相伴的日子总是阳光的快乐的。但我始终铭记着母亲的话,不仅用心对着自己选择的女孩儿,同样用心对着学业。
临近毕业的一天,江南女子突然把我带到一家宾馆的客房,要将她完全地给我。我很诧异!尽管性在大学校园已经司空见惯,但我血液里的传统思维却始终让我无法在婚姻到来之前对一个心爱的女子萌动性的欲望。面对我的拒绝,江南女子的泪水掉了下来。原来,她马上就要跟一个来自美国的黑人出国了。痛苦疯狂地撕扯着我,一起撕扯着我的还有对自己的痛恨。我痛恨的不是江南女子的弃我而去,而是她和别人交往了很久,我居然丝毫没有察觉,还劲头十足地表现着自己的殷勤。我陷入了自责和颓丧的泥沼中,难以自拔,所有的劝说都无济于事,包括母亲忧伤噙泪的眼睛。我固执地认为,心底的伤痛是无法疗愈的了。
一个周末,母亲做好饭菜,叫我吃饭。我坐到饭桌前,端起碗筷,却怎么都难以下咽。我痴痴地笑了笑,问母亲:“如果还能有小时候的疗伤糖块就好了……”母亲怔了怔,什么也没有说,放下碗筷,擦着眼睛,转身去了厨房……
又一个周末的早晨,母亲要去医院上班了,叫醒我:“你今天出不出去?”得知我不出去,母亲叮嘱着我:“那起床后,给自己做点吃的……”我继续昏睡着,我渴望能够借助昏睡挤走萦绕的痛苦。临近中午的时候,我被电话铃声吵醒,是母亲。母亲说她早晨走的时情候把午饭忘在家里了,让我送到医院去。我懒洋洋地起床,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拿起饭盒去了医院。
我是第一次去母亲工作的医院,按照母亲在电话里说的,我到了医院住院处三楼的外伤科302病房,母亲却不在,我环视着满屋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的病人正不知所措,靠近病房门口的一个二十几岁,容貌清秀的女孩子告诉我,母亲留下话,让我去四楼的416房间找她。我习惯性地向这个女孩子道谢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这个女孩儿少了一条腿,我的心不禁怦动了一下,暗想:“可惜了,这么俊秀的一个女孩子,居然少了一条腿。”
四楼是烧伤科,刚走进四楼的走廊,就迎面碰到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患者被手术车推进一间病房。找到416房间,结果,母亲又不再,而房间内一个个烧伤患者狰狞的面容让我立刻汗毛竖立。一个靠近窗口的满脸烧伤伤疤,看不出年龄的患者告诉我,母亲去了五楼,让我到510房间找她……
往五楼上的时候,我的脑子里还满是烧伤科的恐惧,双腿竟有些酸软起来。
五楼是眼科病房。相对外科和烧伤科要好多了。在510病房依然没有看到母亲。听到我的问话,一个十来岁模样,双眼眼球都已经被摘除的小女孩儿用稚嫩的声音告诉我:“叔叔,奶奶让我告诉你,去走廊尽头的那个仓库找她,奶奶去那里了,你快去吧,奶奶干了一天活儿,可能早就饿了……”
我的脚步莫名地沉重起来,脑子里轮换着刚刚看到的一切,那个双眼眼球都被摘除的小女孩儿的声音不停地冲撞着我。推开仓库的门,母亲正坐在里面。看到我,她站起身来,接过饭盒后,定定地看着我。我注意到,母亲的眼睛里有一种叫做深沉和期望的东西,蓦然间,我明白了,母亲是有意让我去那些病房的啊!比起那些患者,我真的已经很幸运了啊!我失去的只是一段欺骗我的情感而乐是一种能力已,我还拥有健康的身体,还可以自由地行走、梦想、渴望啊!
任何问题都是有解的,只是,很多时候,人们在通往题解的路上,先否定了希望。泪水慢慢迷蒙了我的眼睛。我咬了咬嘴唇,想对母亲说什么,却只说出一句话:“妈,我明白了!你放心吧!”
【拾贝】
每个人在遭遇挫折、伤痛、迷惑的时候,都渴望着有一份精神上的抚慰,这种抚慰在幼儿时,可以简单成一块糖果,成年后,却只能是自我的坚强和豁达。要懂得所有的不愉快不顺利都不会在泪水和哀求中改变,懂得看淡一些萦绕的名利,豁达一些争斗,才是最好的疗伤糖果。
糖果不在身外,在自我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