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里氏5.9级,从200公里外突然传至。
震后,有人问我:“地震后第一个想告诉谁?”其实,不用想,因为我当时在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寻找。后来,幸福打电话问我是不是还好?我忽然知道,也许,在快乐或不快乐的瞬间,想到的,永远是那个离自己的心最近的人。我牵挂寻找,也许不能说这是爱,但是,总有一些类似于爱的情感沉淀其中吧!
每次想起寻找,马丽华的诗《情之所钟》中的句子就会跃进我的脑海:“灵魂的宁静不因归途在即,灵魂的美丽在于情有所依。”
认识寻找是2年前的事情,寻找是幸福的高中同学,我和幸福是大学同学,从大一开始,幸福就开始追求我,大学毕业后,我回到江南的那座小城做教师,幸福也追到小城,又经过2年的爱情跋涉,在经历了6年马拉松式的恋爱后,我接受了幸福为我买的结婚戒指。我和幸福约定,那一年的元旦举行婚礼。
婚期一天天临近,幸福突然接到出国的任务,婚礼不得不改期。我强作欢颜地为幸福准备行囊,心却早已经被委屈和泪水浸泡。幸福觉察出了我的失落,将一个地址塞给我:“这是寻找的电话,他是我最要好的高中同学,你到那里去滑雪吧,我都交代好了,到了那里有他照顾你。”
送走了幸福,心中的酸涩和委屈就变本加厉起来,几乎要吞没我。我决定去幸福的家乡,去滑雪,期望能够借助旅游消除心头的抑郁和烦闷。坐上飞机,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我要去的幸福的家乡会是怎样的一派雪色,不知道我憧憬着的滑雪在没有了幸福的陪伴下会不会失去快乐?
下了飞机,刚刚走到机场候机厅,就看见一个高高壮壮,非常帅气的男子高举着写着我名字的白纸,浓眉下的双眼炯炯有神地在人群中扫视着。我知道,这一定是幸福的同学寻找。我走近,刚要打招呼,对方已经率先开口:“你是幸福的女朋友慧子吧?我是寻找。”我点点头,心里掠过一句话:“这是一个敏锐的男人。”寻找上下看了看我,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披到我身上,然后几乎是夺过我手中的行李,头也不回地在前面往外走。我跟在后面,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出了候机大厅,冷风立刻扑面而来,刹那间就冻穿了我的肌肤。我下意识地裹了裹寻找披到我身上的大衣,心里有暖暖的什么流淌而过,感动着寻找的细心。
将我安排住进宾馆房间,等我洗漱后,寻找从宾馆大厅打来电话,让我下楼一起去吃饭。
那是一家东北风味的饭店,一铺长长的火炕上一张短腿的炕桌,火炕热乎乎的,让我丝毫感觉不到室外的寒冷。看着大盘大盘的菜端上来,我感觉到了东北人的豪爽。那顿饭吃下来后,我已经和寻找熟稔了。第二天,寻找并没有急于带我去滑雪,而是带我去看那条满是欧式建筑的中央大街。他说,我需要习惯哈尔滨的寒冷,然后才可以去滑雪,不然很容易被冻感冒。一旦冻感冒了,他就没有办法向幸福交代了。
中央大街是一条有着百年历史的老街,街面是由一块块青石铺成,街两旁是一座座欧式风格的建筑。每一块青石据说都有百年历史,每一处建筑据说都有着一个故事。走在大街上,感觉自己走在历史的影子中,感觉自己走在一个个传说中。在圣索菲亚教堂前,我被肃穆庄重震撼着,我不禁有些责怪幸福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带我来他的家乡。我开始憧憬着我和幸福的婚礼一定要在圣索菲亚教堂举行。
下午,寻找带我去看冬泳,当一个个只穿着泳衣的男男女女跃入在江面上凿出来的冬泳池中挥臂畅游,站在岸边,已经被寻找包装上厚厚的羽绒服、羽绒裤,棉帽、棉鞋、棉手套的我被北方人的勇敢和豪气惊得瞠目结舌。寻找调侃地问我想不想尝试一下冬泳,我连连摇头。当天傍晚,寻找带我去冰雪大世界看冰灯。早听幸福一次次对我提起过这里的冰灯是如何的晶莹剔透,美轮美奂,也曾无数次想象过冰和灯能够组合成的美丽,可真的看到,我还是被一座座巧夺天工的冰景惊呆了,那种美丽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
在一处冰雕的仿古回廊,寻找递给我一枚硬币,示意我将硬币用哈气哈湿后粘到回廊的冰壁上,许个愿,心愿会实现的。我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极度虔诚地将硬币哈湿,在心底默默祷告着幸福能够平安健康,将硬币粘到了冰壁上。就在我粘完硬币想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脚底下一滑,就要摔倒,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拉一旁的寻找,结果,寻找和我一起摔倒在冰面上,我们身后的十几个其他素不相识的游客也都被我们牵连,一起滑倒了。人们叫着、笑着,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寻找关切地为我扑打着身上的雪屑,问我摔伤了哪里没有。摔倒后孩子般的欢笑,站起后细致的关切,我的心突然一动,没有敢去看寻找的眼睛,径直往前走去。
那个晚上,我几乎忘掉了所有的不快,很安详地睡着了。梦里,我成了白雪公主,而幸福则骑着白马,飒爽英姿地来迎娶我,可就在幸福伸手给我的刹那,宾馆叫醒的电话将我吵醒,提醒我该起床了。
是啊,该起床了,今天寻找要带我去亚布力滑雪。
滑雪,我梦寐千百回的运动!
茫茫雪山,到处都是银装素裹,当我置身于亚布力滑雪场,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是在人间,我一遍遍地问着自己,是不是来到了童话世界。依仗着在家乡室内滑冰馆练习过滑冰,蹬上滑雪板没有多久,我就自由地在雪上“飞”了起来。
第二次从山顶往下滑的时候,我有意没有按照滑雪场设置好的线路去滑,我选择了相反方向滑了下去,我要尝试完全自然的滑雪。寻找在我身后惊讶地喊叫着我的名字,让我停下来。我喊叫着他:“够勇敢就跟我来!”
寻找滑雪并不熟练,他在后面边追边喊叫着让我慢些。开始,我还兴奋着自由飞翔的感觉,欣喜着被寻找追赶着的骄傲。回转了几个山坡后,天空突然大雪弥漫,视线越来越模糊,我不得不停下,寻找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寻找责怪着我的任性,我却幸灾乐祸地看着狼狈的他笑。我和寻找背起滑雪板,顺着来时的痕迹往回走。可是,没等爬上一个山坡,来时的滑痕就被大雪覆盖,看不出来了。终于到了山头,我和寻找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似乎周围的哪一座山都很像来时的路,我的心中不禁掠过一丝恐慌。
在雪中跋涉是一件太艰难的事情,每一步踩下去双脚都会陷进雪里很深,很快,我的鞋子里就灌满了雪,雪被脚上的温度融化,鞋子湿了。没多久,鞋子就变得冰凉冰凉的了。天也渐渐黑下来,我和寻找却连人迹都没有看到,我们迷路了。尽管滑雪板已经被寻找背了过去,可我的双脚还是越来越沉重,几次跌坐在雪地上不肯站起来,寻找一声声地吆喝着我,把我拉起来,继续往前走着。
天完全黑了下来,夜晚的寒冷比白天还要强烈,我感觉自己的双脚已经被冻麻木了。寻找把他的外衣脱了下来,强硬地给我穿上了,又把他的鞋子脱了下来,给我穿上,鼓励着我:“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没有希望了,快点走,走一走就热乎了。”我的心翻绞着疼起来,想要把鞋子还给寻找,但寻找根本不听我说什么,只是拉着我的手不停地向前走着。不知道又走出了多远,寻找的步伐慢了下来,开始有些踉跄了,突然一下摔倒了。我努力去拉寻找,寻找也努力地往起站着,但没能站起来。寻找低低的声音对我说道:“不要管情我,继续往前走,如果能找到人,你我都有救,不然就要都冻死在山里!”“不!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走!”我说着,却发现月光下寻找的眼睛里好像蓄满了泪水,在月亮的映照下闪着幽光……
我不禁有些悔恨起自己的任性,泪水噼啪滚落。寻找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满是命令:“不能意气用事,你去找人,我们才都有希望!”我哽咽着继续往前走着,几乎是发疯般地往前走着,我的脚也开始出现了麻木,但我不敢停下来……终于,在拐过一个山脚的时候,迎面遇到了来找寻我们的救援人员,我用手向身后指了指,就昏了过去。
再见到寻找是2天后,我只是脚有点冻伤,其他并没有大碍。而寻找的双脚却被截肢了。
寻找的女朋友听说寻找出事后,从深圳赶回来看了一眼转身就离开了病房,再没有出现。寻找再没有亲人,我开始护理寻找。每当我满是愧疚和悔恨地想要对寻找说些什么的时候,寻找总会满脸堆笑地问我今天有什么新闻,NBA新一轮比赛的结果是什么,今天又吃了什么菜,等等……我知道,寻找是不想让我背负上心理负担,他强抑着痛苦是想让我能够快乐。
可我满脑子都是寻找的未来,我不知道,未来的寻找该怎样度过。
幸福给我的手机来电话,我将滑雪和寻找的双脚被截去的事情都告诉了幸福,幸福叮嘱我细心照顾寻找,便沉默了。
为了更方便照顾寻找,我打电话请了2个月的事假。我住进了寻找的房子,每天都在寻找家做好饭菜,然后带到医院给寻找吃,一起带给寻找的还有当天的报纸以及一些杂志。
一天,寻找突然拒绝吃饭、吃药,拒绝和我说话。我一遍遍追问着,寻找终于说话了:“我很讨厌看到你,你赶快离开我!”我被惊怔住了,不知道寻找为什么会突然讨厌起我来,眼泪无声地滑落下乐是一种能力来。寻找却似乎不解恨,继续对我吼叫道:“快滚回你家去!我不想再看到你!”我委屈地跑出病房,在医院的一个角落里哭了起来。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意识到该是吃晚饭的时间了,便返回到寻找家,做好了晚饭,又来到医院。当我推开病房的门,寻找立刻把头扭了过来,看到是我,他愣怔了一下,将头快速的扭向一旁,不再看我。我默默地走到寻找的床前,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我看到,正有泪水从寻找的眼睛里滴落着。我突然意识到,寻找是不想拖累我,才故意轰我走的啊!我找出纸巾为寻找擦眼泪:“寻找,我不会离开你的,我要做你的双脚。”寻找的泪水更多了……
寻找在一天天地康复着,但他的双脚却永远地失去了。2月下旬到了,因为假期就要结束,我到家政公司找来陪护人员,启程赶回家乡小城办理停薪留职。当我办理好一切事务,返回到哈尔滨,寻找已经出院,并且把居住的房子卖掉了。我拨打寻找的手机,提示我是空号。去问寻找的邻居,邻居说不知道寻找搬到了哪里,去问寻找的同事、同学和朋友,都说没有寻找的联络方式……我知道,寻找是在有意回避我,是想彻底地离开我。
为了能够找到寻找,我在哈尔滨的一家幼儿园应聘做了一名幼儿老师。每天下班后,我就会拿出哈尔滨地图,按照地图上的区域一块一块地去问那里的居民,看没看到过一个失去双脚的男人。
7月,幸福返回国内,他汇报完工作就赶到了哈尔滨。幸福早已经知道了寻找消失的事情,也早已经知道我留在哈尔滨工作。见到我,幸福就要带我去见他的父母,我拒绝了:“幸福,我找不到寻找,就无法说服自己嫁给你。再等等好吗?”10天后,幸福返回了我的家乡小城,15天后,我接到幸福的电话,幸福辞掉了工作,去了深圳,等我什么时候决定肯嫁给他的时候,他回来迎娶我……
挂断幸福的电话,我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又一个月来到了,我依然没有找到寻找。我一个人来到“玛吉阿米”酒吧,窗外大雪纷飞,满眼白茫茫一片。酒吧里有人放起《六情世达赖喇嘛的情歌》,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专注地聆听朱哲琴的天籁绝音,歌曲从暮霭时分的吟哦到企图撕破黑暗、近乎原始的呐喊中迎来电闪雷鸣,唱尽了六世达赖浪漫深情而又坎坷苦难的一生。歌反反复复地唱,我反反复复地听,直听得心旌摇动泪眼蒙……我眼前又开始出现大雪,出现大雪中没有穿鞋子的寻找踉跄的身影……我的脑海中跳出一句话,反反复复:“你回来吧,让我随你上下古今,让我随你海角天涯。”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是幸福打来的,他问候我元旦快乐。
这一年8月,发生在内蒙古的里氏5.9级地震让哈尔滨也感觉到了震撼。当我看到屋内的吊灯摇晃,我意识到是地震,可没等我跑出房间,灯已经平稳下来。虚惊一场的我立刻想到,寻找也应该还在这座城市,他会不会有问题?他是不是平安着?正想着,幸福的电话打了过来,急切地问我是不是平安……一个女人不怕遇到两个坏男人,就怕遇到两个好男人。我的眼睛慢慢地盈满了泪水,声音哽咽着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拾贝】
让人受伤更重的往往是爱,而不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