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史莱拉顿而言,睡眠徽记不是什么特别高深的魔法,破解起来固然要费点手脚,倒也算不上太难。
他花了大约三分钟时间,确定了这个巨大徽记的中心所在,这也是破解的关键所在。由于平衡稳定的关系,一般而言,魔法阵——徽记本质上也是一种魔法阵——的核心就是它的中心。世界上的魔法阵数以百计,精深繁杂,各不相同,但最基本的原理是一致的,无非就是某种或者某几种魔法能量的有组织流动。而魔法阵的中心,往往就是能量流动的枢纽所在,或者是发源地,或者是汇集地。要破解一个法阵,只需占据核心所在,分析出全阵的魔法能量构成和流动态势,然后逐一破坏或者消解即可。倘若非常高明的巫师,甚至还能将法阵逆转运行。
史莱拉顿要破解这个睡眠徽记,步骤也同样如此。他确定中心的所在后,接下来就按部就班地开始分析能量构成和它们的流动态势。这个工作既繁琐又危险,一不小心就容易出错,而一旦出错,轻则前功尽弃,又要从头开始分析,重则引起法阵的反噬,不死也有受伤之虞。
这其中的利害,史莱拉顿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虽然明知不能拖延太久,他也丝毫不敢急躁了。又用了六分钟,他终于将所有需要的信息全都分析清楚。
“差不多了”,他在心中默念,又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自觉没有任何错漏,于是轻轻舒了口气。
一道又一道咒法被释放出来,巧妙而又坚决地延缓削弱了睡眠徽记的运转,原本沉睡着的德鲁伊们也渐渐有了苏醒的迹象。他们口中发出被梦魇缠身般的呻吟声,身体四肢开始动弹,但头脑一时之间还无法清醒。这景象实在诡异得紧,倘若有人这时候在此旁观,只怕会吓一大跳。
只差最后一步了。
史莱拉顿小心地停下来,再一次确认已经完成的工作成果,他是个谨慎的人。一切似乎都没问题,都运行在预定的轨道上,他满意地叹息着,施出最后一个法术。
德鲁伊的褐色双眼在一瞬间变得透明如琉璃,蓝白色的火焰在其中跳动。世界在他眼中简化为无数单调的黑白线条,唯一有色彩的东西,就是空中交织的一道道半透明银白色丝线。那便是法阵中能量运行的轨迹。
史莱拉顿搜索着,顺着一根银白丝线找到它和其他丝线的交汇处,然后继续寻找下一个交汇处。最终,透过密密麻麻的银白丝线网络,他找到了那个最核心,也最脆弱的交汇点。
就在这里!
他念了个字符,右手掌心泛出柔和的光芒,由红变橙,由橙变黄,由黄变绿,每变一次光芒就更加明亮锐利一分。连变七次之后,他的手掌上白光大盛。
他伸手朝那个最核心的交汇点抓了过去,用力一握。
出乎意料的是,整个法阵并未如他想象的那样一击即溃分崩离析。他有些奇怪,也隐隐有些不安,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犹豫的余地。
事实上,他也已经没有犹豫的机会了——仿佛受到了刺激,原本被认为最脆弱的核心,突然爆发出了汹涌澎湃的力量,排山倒海一般反冲回来。
史莱拉顿在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
当大德鲁伊看到那冲天而起的赤红色光柱时,他知道这次行动成功的希望已经降低到渺茫的程度。虽然他并不清楚地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是个意外。
今天的意外已经太多了。
“奥术法阵真是危险,是不是,大德鲁伊阁下,”伊斯塔悠闲地说,“听说巫师是最容易遭遇意外危险事故的群体——这也是别人劝我顺应潮流学点魔法,而我总加以拒绝的原因。”
“明智的选择,”大德鲁伊哼了声,“那是个什么陷阱?”
“不算陷阱,仅仅是必要的防卫措施,巫师都不喜欢别人破坏自己的艺术品。顺便说句,我听说这次达克索拉是在睡眠徽记里潜伏了一个泥沼术。”
“泥沼术?”
“达克索拉那家伙自创的一种小把戏,让一块土地变成泥沼——不过不必担心,这个过程很缓慢,现在泥泞大概才漫过他们的脚背,三分钟后才淹到膝盖。所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
“来谈谈。”大德鲁伊接口。
“完全正确。”伊斯塔说,他将长剑从德鲁伊的咽喉上移开,走近了两步,“事实上,你知道么,我是个无信者。”
大德鲁伊沉默着。
“无信者的好处,是对任何宗教都没有偏见。”
“自然,因为无信者对任何宗教都一视同仁的偏见。”
“对极了,”伊斯塔说,“西凡纳斯教会打算做什么,我完全不关心,也没兴趣去到处宣扬。”
“这是条件?”
“不,这是承诺。”
大德鲁伊不说话。
“现在他们的小腿应该有一半陷在泥沼中,”伊斯塔善意地提醒,“听说过么,有一种死亡方式叫做窒息。”
“好吧,”大德鲁伊终于表示妥协,“但停战协议需要双方的认可,你能代表你的朋友么。”
“那倒不必担心,达克索拉是个很聪明的巫师。”伊斯塔谨慎地选择着修饰的词语,“而且非常的阴险、狡猾,以及卑鄙。不过,他毕竟不算一个好战分子,这或许是他唯一的优点。”
“这个评价真是恰如其分。”一个优雅而略带假惺惺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不过你忽略了我最大的优点。”
奇兽农场的主人,月精灵巫师达克索拉从空中缓缓降落下来,站在伊斯塔的身旁,他抬起手虚抓了抓,空气中响起一阵轻微的寒冰破裂声,原本笼罩在此地的白雾被一阵狂风扫荡得一干二净。
“思思小姐,”他殷勤地抢上一步,扶住因为刚刚从幻阵中解脱出来而有些头晕目眩的巫师,“对女性的无比尊重和爱护——伊斯塔,这才是我最大的优点,当然,你怎么可能理解这些。”
大德鲁伊在旁边哼了一声。
“哦,抱歉抱歉,”仿佛刚刚才意识到还有客人的存在,月精灵转过脸来,“那么,这位是......”
“萨米尔先生,”伊斯塔介绍,“西凡纳斯教会安姆地区大德鲁伊。”
“见到你真高兴,”月精灵伸出手来,“我是达克索拉。今天的天气不错,你和你的朋友们是来这里旅游?对了,前面有块沼泽,小心别陷进去,刚才我飞过来的时候好像看见那边有几个人影。”
大德鲁伊伸手和月精灵握了握,“多谢提醒,这里风景很不错。”
月精灵抬头看了看天空,“天不早了,到我家共进午餐如何?”他热情地发出邀请,“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五分钟就到,顺便还可以参观一下我的农场。”
“谢谢,不用了。”
※※※
一场剧烈的战斗就在这看起来客气万分的对话中消解无形,这得益于双方的理智与克制。无论哪一方都不愿意承受太大的损失,甚至一点损失都承受不起。对于西凡纳斯德鲁伊来说,能摧毁这座农场固然好,但为此折损人手,那就太不值得了,这也是他们选择驱遣元素上阵的重要原因。
至于达克索拉,他并不喜欢杀人,这纯粹是性格使然。只要危机不是迫在眉睫,那么即便知道放走敌人会给自己带来后患,他依然会选择手下留情。
召唤元素法阵被撤销,所有的元素都被遣返回自己所居住的位面;陷入泥沼中的德鲁伊,包括史莱拉顿,全部被叫醒,然后撤退。农场的守卫魔像几乎全数损毁,其中超过一半彻底破坏,无法修复,不过对于此项损失,达克索拉并不特别放在心上,或者说,他自有对策。
不管怎么说,没有人员伤亡,这就是一件非常值得庆幸的事情。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或者说,余波未了。
当天中午,农场的两位主人,月精灵巫师达克索拉、女游侠伊丽莎,邀请两位客人共进午餐。席间谈笑风生,气氛融洽,这让思思感觉非常愉快,她从未有过这种经历:被邀请到朋友家中做客,并且和主人一起进餐闲谈。
而且还有一位月精灵在旁边大献殷勤,丝毫不顾及在场另外一位女性的愤怒目光。思思对这位同行的造诣非常羡慕和钦佩,但她并不打算与之交往——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对于女性来说,有人追求,总是能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的,何况作为纯种的精灵,达克索拉确实称得上风度翩翩。
他们谈到此次德鲁伊的攻击,伊斯塔说这群德鲁伊有些奇怪,似乎太缺乏进取和冒险精神,过于谨慎小心;达克索拉则不以为意,说以前隔三岔五来骚扰的暗影德鲁伊,全都是这样;伊丽莎提议加强农场的防卫措施,说是否有必要雇用一些冒险者来常驻,但被达克索拉否决了。
“没有必要,”月精灵说,“我会布置更强的守卫,即便安姆政府派遣军队来也别想攻进来。”
“别忘了,我们得离开一段时间。”
“明天出发,今天还有一下午加一晚上,足够我布置一些防御了。而且德鲁伊们也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召唤元素法阵是很耗费精力的。”
他们转移了话题,接着谈到下午请思思小姐参观农场——达克索拉宣布将赠送思思小姐一只魔宠,作为她慷慨援手的感谢。
“这座农场中的任何生物都包括其内,”月精灵说,“只要思思小姐看中。”
“也包括你在内?”伊斯塔取笑。
“那是我的荣幸。”
思思也笑了起来,“你太大了,我需要一只,嗯,小一些的魔宠。”
“我也可以变成一些小动物。”
“但不能永久变形。”伊丽莎在旁边冷冷地说。
“开个玩笑罢了,”月精灵赶快说,“那么,思思小姐,你喜欢什么样的宠物?老鼠、蝙蝠、蛇、或者蟾蜍?猫头鹰最近也很流行。”
显然,思思对这些动物都缺乏了解。她所居住的那座神殿,周围的森林里小动物实在是太单调了。猫头鹰和蝙蝠倒是见过,但蛇和蟾蜍,她就只从书本上看过名字——而且仅仅是名字,没有什么更具体的信息。因为这两种动物实在太普通了,神殿收藏的书籍里,没有一本在提到它们的时候,还会加以详细描述,或者配上一副插图。
相比起来,她反而对那些不常见的,特别的生物更熟悉些。
“我不太清楚,”她说,“可以随便看看么。”
“自然,自然。”
在午餐结束后,达克索拉带领着客人参观农场。其实这种事情,原本应当是伊丽莎来做。当时这两人决定合伙开设奇兽农场的时候,通过谈判确定股权和职责划分,达克索拉占四成股份,负责捕捉野生幼兽、用“魅惑怪物”来保证繁殖量、以及农场的防卫事宜;伊丽莎占六成股份,负责奇兽驯养和农场日常事务。这种接待来访客人的工作,属于伊丽莎的职责范围,但这次月精灵自告奋勇,女游侠也别无话说。
“来,思思小姐,请看这只黑猫,毛发柔顺如缎,眼睛像绯红泪宝石一般闪闪发光,在夜里或者黑暗中看起来尤其漂亮......”
思思刚靠近就打了个大喷嚏,赶紧往后退,“谢谢,但我好像对她的毛有点过敏......”
月精灵赶紧把放黑猫的笼子移开,“那么看这边,这条蛇如何?皮肤光滑,身体柔软......”
“多...多谢,”思思表情很不自然地说,“但我看见它就打寒颤......”
“哦,或许你不喜欢冷血动物,”月精灵挥手把缠在胳膊上正咝咝吐信的金环蛇丢了出去,走到下一个候选者的笼子前,“再看看这只猫头鹰,它叫海德薇,非常乖非常听话,你拔它羽毛的时候它决不动弹......”
“为什么我要拔它的羽毛?”
“自然是做飞行术或者羽落术的施法材料啊。”
“哦,不过它长相太凶了。”思思一口否决。
“长相太凶?”月精灵愣了愣,他又对着笼子里的猫头鹰看了看,转过头看着伊斯塔,“很凶么?”
“很凶。”卡拉图人跟在后面懒洋洋地回答。
“原来如此,难怪我的艾丝妮一直不喜欢它。”月精灵恍然大悟,“我打算让它们结婚,但艾丝妮见到它就啄......”
“那么看看这只吧,”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伊丽沙突然开口说,她伸出一只手,掌心摊开,一只深黄色的绒球状物体正在上面轻轻颤动。大概是听到伊丽沙的说话,圆圆的小脑袋探了出来,睁着黑溜溜的两只小眼珠。
它看起来很像是普通的老鼠,但尾巴短得多,两只耳朵又短又圆,背上毛发呈深黄色,腹部的毛发则是纯白。看起来它在这座农场中的生活很不错,身体圆滚滚肥嘟嘟,远看就如一个圆球,尤其是蜷成一团的时候。
思思不认识这种动物。
“它叫小布,”月精灵介绍,“仓鼠小布,你或许会喜欢它?温顺听话,但没什么用处,不能帮你放哨不能替你探路,不能陪你聊天也不会听你说话,它每天的生活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不过确实非常可爱,是不是?”
“很可爱,不过我想有一只会飞的魔宠。”
“显然它不会,”月精灵摊摊手。
“不,它会飞。”
“什么?”月精灵转脸看着他的同伴,“伊丽沙,你说这只仓鼠能飞?就算它长上翅膀,然后你把它扔到空中,它也会因为体重而坠落下来。”
“试试看。”伊丽沙说,突然将手中的仓鼠朝月精灵巫师的脸上砸去。
正在打瞌睡的仓鼠小布并未曾想到自己有充当炮弹的一天,它的前任主人,那个在光头上画油彩的傻呵呵的大个子游侠,总是把它当宝贝一样看待;而来到这座农场后,它的生活也安逸而富足,除了吃饭睡觉外无所事事。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把它吓坏了,仓鼠本能地在空中舒展身体,张牙舞爪,四肢乱抓,试图勾住一切可以勾住的东西。
于是它的两只前肢抓上了月精灵的脸,而在半秒钟之后,它的两只后肢也跟了上来。
月精灵猝然之下根本无从闪避,只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就眼睁睁看着一只肥肥的大仓鼠落在自己脸上。嗤的一声轻响,一连串光芒从他的身体上爆发出来,大理石灰色的皮肤在瞬间裹满他的全身,保护他不被仓鼠的爪子伤害,而一层淡蓝色的透明护盾紧接着涌出来,将仓鼠重重弹了出去——不得不说,这对于小布来说已经非常幸运了,因为就在它刚刚被弹飞出去时,月精灵巫师的第三个防护魔法被触发,一团雪亮的刀刃以巫师为中心急速旋转了几圈,幸好波及范围不是很大,伊斯塔、思思和伊丽沙都安然无恙。
“抱歉抱歉,”月精灵急忙说,赶快念了一句咒语,手上喷出来的白色雾气溶解了所有的防护,包括刀刃、透明护盾和大理石皮肤,“伊丽沙,你干什么!”他有些生气地说,大约是因为思思在场,他努力压制了自己的情绪。
伊丽沙突然妩媚地笑了一笑——这让月精灵当场怔住,仿佛石化了一般。便在此时,寒光耀目闪过,伊丽沙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狠狠朝巫师胸口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