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往日里熙来攘往的城北门,今日里却有点不对劲。城门紧闭不说,高高拉起的吊桥,城墙上满脸紧张、手扣弓弦的兵卒,无不透露出出了大事的样子。
“慕容老贼!还不快快放了我家叔父,迟得片刻,休怪爷爷取了你项上狗头!”
北门下,两匹快马不停的来回踢踏着打着圈,马上两名汉子高举朴刀肆无忌惮的高叫着,身后更有数百名身着各色的大汉,纷纷应合着鼓噪个不停:“放人!放人!”“剁了狗知府!点了他的天灯!”“贼杀的狗官,叔老爷少了一根毫毛,老子屠尽你青州上下,鸡犬不留!”……
乱了,乱了。
城外是乱哄哄的叫嚷、喝骂,城里的百姓也是随着叫骂声一阵鸡飞狗跳。谁不怕啊,没听说吗?要杀知府了!要屠城了!要大难临头了!无数的百姓往其他城门涌去,可所有的城门早就关了个结实,没大人的手令,谁敢胡乱开城啊……
城墙上守卫的兵卒们开始哆嗦了,眼睛盯着贼人的同时,不自禁的偷偷往身旁的大人们瞄上几眼。
“大人,得赶紧想个对策啊,那孔氏兄弟可凶恶得紧,端的是杀人不眨眼,绝对是说得出做得到啊。”一名皂吏小声地在知府大人的耳边进言,额头上的汗珠子一个劲的直往下滚。
慕容知府外表看上去还算镇定,一言不发,眉间早已紧蹙成一个“川”字了,袍袖遮住的手掌心,丝丝凉意一个劲地往心眼里钻。
刚听说孔家兄弟带人在北门摆下攻城架势的时候,慕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开什么玩笑,堂堂一座青州城,城高墙厚的,也是你随便几百号人说攻就攻的?可来到城头那么一看,慕容也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看看人家那些人,虽说穿的不怎么样,可那种彪悍之气绝不是装出来的,就那么区区几百口子,照样大模大样的在城下叫嚣、撒欢。再看看自己这些兵丁,又有几个不哆嗦的?也不怪他们,太平日子过久了,谁敢真刀真枪的跟人家玩命?再说了,玩命也要有个本钱啊,自己这青州城可不是什么关塞,驻扎的不是什么精壮精锐,全是一些软到家的厢兵,岁数大的足有五十好几了,稍微年轻些的连胎毛都没褪尽,一个个跟蔫瓜似的。这帮家伙,让他们收收税,抓抓良民,估计还能凑合,真指望他们打仗,慕容想想都觉得哆嗦。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知府大人不停的问着自己,可偏就一点主意也没有,不觉间,慕容的头上也开始冒汗了。正在此时,一名厢军兵丁自城下奔了上来。
“禀大人,呼延将军来了。”言罢,脸上满是掩藏不住的喜色。
“呼延将军?那个呼延将军?”慕容一听将军两个字,立马就来了精神,惊喜交集之下,又出毛病了,脑子一时半会没转过弯来,想不起这位呼延将军是谁了。
“大人,是京东东路兵马指挥使呼延灼呼延将军啊。”报信的兵丁全然摸不着头脑,连忙小声禀报,心下却直犯嘀咕:大人这是怎么了?被贼人吓出病来了?
“是他?他怎么来了?带了多少兵卒?”慕容总算是回过味来了,一连声地催问道。
“呼延将军是来催军需的。”说着,那兵丁瞟了知府大人一眼:“将军带了一百兵丁入城。”
听到“军需”两个字,慕容知府脸上微微一红,可不是吗,这还是自己的意思,扣了人家好几天了,再一听才来了一百人,这脸一下子又垮了下来。
“呼延灼见过大人。”这边慕容知府还在心下犯嘀咕呢,那边呼延灼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咳、咳……将军近来可好。”知府大人的尴尬可不是一点半点,干咳了半天,也只能冒出句不伦不类的问候来。
呼延灼打心眼里觉得不痛快,不,应该说是很火大。刚来驻地的时候,这位慕容知府对自己还算客气,还以为遇到了一名好说话的同僚,没成想,没多久的时间,他就对自己提出了虚报兵员,套空吃饷的“提议”。是,大宋的武官不好当,没有战事的时候总被文官压着一头,尤其这位青州的父母官大人,还和宫里的慕容贵妃粘那么点亲。可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呼延灼是什么人?打老祖宗呼延赞起,家门一直秉传“忠义”二字,怎么可能会干这种腌臜事。慕容老狗也够毒,在自己不肯同流合污的情况下,竟然以拖延军需来要挟自己,我呸!惹恼了爷爷,直接拎着你个王八蛋上金銮殿。
“慕容老狗!还不放人!”
呼延灼心下正自着恼,城下暴烈的喝骂声又传了上来,听得呼延暗地里一阵痛快。略微定了定神,呼延灼努力维护着面部表情,透过城垛往下面望去。
“将军,那马上二人便是贼首孔家兄弟,老大叫孔明,老二叫孔亮。”知府大人一脸讨好地向呼延灼作着解释,浑看不出有半点尴尬的样子:“他们二人数月前纠集人手,屠尽了郭村郭大善人一门老幼。有村民报得官来,本官差人前去捉拿,无奈他二人见机得快,拉着阖家老小上了白虎山落草。本官也曾派兵追剿,不料山高势险,着实折损了些人马。前几日,二贼的叔父孔宾,竟在光天化日之下现身城中,还在怡红楼大打出手,被我着人拿了那厮。没成想孔家小贼胆大至此,竟敢纠众在城下叫嚣。”
呼延灼再怎么不待见慕容知府,在这种正经事上也不敢打马虎眼,当下也不作声,仔细观测起下面的人马来。
“乌合之众。”不一刻的功夫,呼延灼就在心里下了这么一句评语,转头冲知府大人一抱拳:“大人稍待,待我破去贼人再与大人见礼。”
“有劳将军,有劳将军。”慕容知府等的就是这句话,心里却仍有些犹疑:“将军仅依仗贵部这百名士卒?”
呼延灼实在不想搭理他,可面子上也不能让他过不去,当下淡淡的回了一句:“此番前来,我带了三百铁骑,一百骑随我入城,我另差部将领另一拨人马绕城而行,等我动手之后,自会掩杀过来。”说完,也不等慕容知府的反应了,快步下了城墙。
城下的孔明、孔亮两兄弟,大半天的叫下来,嗓子眼都冒烟了,城里却迟迟没有回应。攻城?那纯粹扯淡!就凭自己这区区几百号人?怎么攻啊?也就是吓唬吓唬慕容老狗而已。照说老贼的胆子没这么大啊?今儿怎么了?
他们这里正骑虎难下,着急上火的当口,就听得“咚!咚!咚!”三声号炮过后,城门突然大开,一队骑兵冲了出来。
孔明眼睛一扫,心里立马一哆嗦。这队人马绝对不是城上的那票窝囊厢军可比的,也没什么大动静,就简简单单的一个停马动作,顿时叫孔明倒吸了一口冷气。停马停得那个齐啊!也没听见有什么人呼喝,就那么陡然间的,所有的战马一下子都顿住了。
“来……来将何人?”咂吧了半天,孔明还是壮起胆子问了一句。话是问出去了,可这气势连孔明自己都觉得丢人,结巴了一下不说,问完了还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身后的那帮兄弟们是不用说了,一个个的都没了声息,最精明的二弟孔亮,更是一脸的惊骇神色。
“哼!”呼延灼仅仅打鼻腔里迸出了一个鼻音,旁边的亲兵立马大声喝骂:“千杀的贼人,京东东路兵马指挥使呼延将军在此,还不下马受缚!”
孔明就觉得耳朵“嗡”的一声,立马就懵了,一干手下也乱了起来。呼延将军,除了那个大破梁山的呼延灼,还能是谁?人家梁山多大的声势,还不照样给杀得屁滚尿流的?自己算那棵葱?怎么好死不死的把他给招来了呢?
呼延灼可没管他那许多,连日来受了那么多气,也该找人发泄发泄了。也没什么废话,一伸手,摘下水磨铜鞭,两腿一夹马腹:“杀!”话音未落,马已蹿出老远去。
“杀!”“杀呀!”……一百骑兵全都大声呼喝着朝贼人冲了过去。
一方是正规军,还是马上悍卒;一方是杂七杂八的山贼喽罗,别说马了,连手里的家伙都是乌七八糟的,仅仅一个照面,山贼就倒了老大一片。刚险险抵住冲荡,身后又是一阵马挂銮铃声响起,呼延的另一路兵马也到了。
好嘛,前后这么一夹击,本来就腿肚子直打哆嗦的山贼们,再也绷不住那根弦了,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了起来,可你也不想想,人就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马呢?越来越多的人倒下了,更多的人是直接就那么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不停高叫“降了!降了!我降了!”
“大哥!”孔亮眼瞅着自己胞兄被官军从马上抽了下来,三下五除二给捆了个结实,心情激愤之下,立时就想拨马过去解救,边上一名喽罗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马缰绳:“二头领,跑吧!大势已去啦!”
孔亮再急,眼下的形势也逼得他不得不冷静下来,就那么一楞神的功夫,又被撂倒了几十号。“撤!撤!”孔老二大声吆喝着部众,一马当先的往一个缺口冲了过去。
“跑啊!快跑啊!二头领让撤啦!”“快啊!往二头领那边跑啊!”……
城楼上,慕容知府看着城下发生的一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那么简单?连个阵势都没摆,就那么一冲就完了?
“快!快派人出城拿人啊!”好半晌才回过味来的知府大人一连声的下着命令。可不是嘛,大部分军卒都追击去了,留下的一小队士兵要绑那么多俘虏,可着实有点忙不过来了。
“总算是过去了。”慕容知府暗地里抹了一把冷汗,一转眼,心情又愉悦起来了。这可是军功啊,虽说靠得是呼延灼,不过老夫我见机得快,也算拿了不少贼人,大小也算个功劳吧。老慕容的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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