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方骑在马上,一边前行,一边不住地回头。
后面,原本空旷的一块空地上,拔起了一座硕大的山丘。
那就是新添的乱坟岗,梁山阵亡者的埋身之所。
没有碑石,没有幡杆,更不用说什么纸钱之类繁荣祭奠物了,倒是时不时地冒出几条野狗,在土丘上不知疲惫地刨着土,光日之下,生生增了三分的诡异。
“唉……”石方暗叹一声,别过了头脸,只是心里越加的迷茫了。那可是五千多条人命!里面又有多少人是丧生在自己手下的?五十?一百?两百?抑或更多?……
回到古代的这段时间里,石方身上的脾性,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化越来越大。有时候连老石自己都觉得认不出自己了。都说贼寇肆虐良善,没有人性,可自己还不是眼都不眨的下令砍了八十多俘虏?那些可都是俘虏,没了抵抗能力的俘虏!自己这样算不算嗜血?算不算暴虐?……
“庄主,你看……”一名精卫顿住了马缰,手向前方指去。
石方原本陷入沉思的心神,猛地被唤醒了,顺着精卫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立刻,心室不受控制的大力收缩了一下。
那是怎样的一幅画面啊!
天上,漫天的乌鸦在飞腾;地下,成群的野狗在嘶吠;不远处的庄寨,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颜色,没有人影,没有炊烟,没有一点属于以往的影迹……
“进庄!”石方咬了咬嘴唇,狠狠地迸出了两个字。
无声的,队伍加快了行进的步伐,目标直指前面的祝家庄。
越靠近庄落,石方的心抽搐的越厉害。四下里,随处可见无人掩埋的尸首,也许是暴尸荒野的时间太过长久,腐烂、残破不去说了,更有的被野狗撕拽得根本不成个人形……
三百多人的队伍,没发出一点声息,没人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也没人在意别人想什么,整个队伍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中前行着。所有人的呼吸,都显得有些紊乱,甚至包括了随行的——俘虏。
如果说石方曾经有过那么一会儿,反思过自己杀俘行为的话,那么此时此刻,所有的反思、所有的理智,全都被抛到了脑后,甚至更被激得又把目光投向了队伍中的俘虏身上。
俘虏队的第一位,就是吴用吴大军师的位置。两条长长的绳索把所有的俘虏串成了一串,相比其余众人两手反剪的捆扎方式,文人出身的吴用,只是简单的在胸前被捆扎了一下双手,所受到的待遇真可以用优待来形容。只不过,此时的吴军师仿佛也没了什么感觉,只是机械地随队迈动脚步。
这还是三庄里面最富庶、最兴盛的那座祝家庄吗?
踩过横倒在地上的庄门,石方他们终于进入了庄落。入目处,满庄不见一个人影,到处都是散乱的家什、灼眼的血迹。往日里井然有序的屋墙院落,早已化作一地的碎瓦颓垣,不时能看见倒塌的墙体间,伸出一只只再无血色的肢体。
石方的眼神越来越阴沉,随行的队伍,脚步也越来越慢……
“停!”石方一伸手,整个队伍立时静止不动。
不远处的墙角,三具小小的尸骸躺在那里,虽没走到近前,石方他们仍像是依稀看到了孩童们眼里的惊恐之色,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惨绝人寰的哭叫声……
“去校场!”石方闭上了眼睛,声音嘶哑地下了命令,他再没勇气对眼前的场景,看上哪怕一眼了。
祝家庄的校场,石方不算太陌生,当初初阵胜利后,就是在此地开的庆功宴。那天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可现在所能看到的一切,与记忆里相差得实在是太远了。
场内仍然有许多人,不同的是,绝大多数都是再不能呼吸的死人!他们的身体像砌墙一般被堆码的整整齐齐,一旁,还有几小队人在不停的把尸首往里运集、码放。同样的场景,以前只在相片上看过,可那是臭名昭著的纳粹集中营啊,什么时候自己身边就有这样的人间地狱了?石方怎么也不能把眼前的景象跟曾经的记忆相对合起来……
“庄主。”看到石方一行走近,一名正在“工作”的扈家庄庄丁,走了过来。
“怎么样了?”石方嘶哑着声音问道。
“回庄主,祝家庄全庄差不多都完了,找到的活口还不到百十人,这些……”说着,庄丁努力咽了口唾沫,艰涩地道:“小的们忙了整整两天,一百人一刻也没停过,仍是没能清理出一半,实在是……实在是太惨了……”说着,两眼红了起来。
“让他们都停下吧。你去鸣锣,把人都召集来,我有话说。”石方沉默了半晌,黯声吩咐道。
“咣咣咣咣……”刺耳的锣声响了起来,在空中久久回荡着,直往四面散去……
好半天过去了,石方站立的木台下,除了带来的那队庄丁,仍是没聚起多少人来。
“再等等,再等等……”石方心里不住地对自己说,可内心深处却又明明知道,所有的幻想都只是无端的妄念罢了,哪还会有什么奇迹发生……
“咳……”面对下面一张张仰望的脸孔,石方的喉咙像被卡住了似的,干咳了一声,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早想过无数遍的说辞,此刻竟一个字也迸不出来。
“噢、噢,宝宝乖,不哭了啊!娘不是喂你了吗?多吃点,长得壮壮的,以后跟爹一起打猎去,啊!”
底下传来一声很不和谐的女声,顺着声音望去,一张满面尘灰的脸孔,进入了石方的视线。一名少妇轻拍着怀中的襁褓,枯涩的眼神,早已看不出活着的痕迹,僵直的脸上,却犹自洋溢着母性的神采。襁褓上,耀眼地挂着几大团浓重的血渍,透过一个可怕的创口,一小截细细的肠子露出了被裹……
“啊!……”石方再也忍不住了,仰天就是一声长啸。底下,人群也开始躁动起来。
“宝宝别怕!宝宝别怕!娘在这,谁也伤不了你!”少妇明显被吓坏了,死命地搂住手里的襁褓,畏畏缩缩地直往人群里躲。
跳下木台,石方几步蹿到了少妇面前,一伸手就把襁褓夺了过来。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饶了我的孩儿吧!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儿,奴家从了!奴家从了!只求放过我的孩儿吧!”凄厉的哭叫声中,少妇趴跪在地上,一边不知疼痛地磕着响头,一边,伸出颤颤巍巍的两只手,开始解起本就不甚严整的衣衫来……
石方的牙根就要咬出血来了,一狠心,扬手击在了少妇的颈侧。立刻的,拼命叩头的母亲,软倒了下去。
回眼看了看手中的襁褓,石方的眼睛模糊了……
探手把襁褓递给了一名身边的庄丁,石方甚至没敢仔细看看婴儿的那张小脸。
“吴先生,看到这些,你就没一点想法吗?还有你们这些个替天行道的好汉们!这就是你们所行的天道?
“唰”,石方猛地抽刀架在了一名俘虏的脖子上,冰冷的刀锋丝丝地冒着沁人的寒意。
“你怕死吗?你死了以后会跟这场内所有的人不一样吗?对了,你们是行天道的,是代替老天爷行事的,老天爷应该不会让你们死掉吧?我有点不信,很想看看这一刀下去以后,你老兄的脖子上是不是还能长一个脑袋出来。”石方说的不算大声,就算是贴在那名俘虏耳边说的,可几乎所有的人,都被石方话里的寒意,激得打了个冷战。
石方有点失控了……
“呜呜……”
突然,俘虏里两条人影矮了下来,受他们牵动,连锁反应下,所有的俘虏全都倒作了一团。
一阵忙乱过后,庄丁们重新把俘虏拽排好。石方来到了两名仍旧跪在那里的俘虏面前,打眼一看,却是解氏兄弟。也不说话,石方就这么提刀冷冷的看着他们。
“娘!娘!儿不孝啊!没为你老人家报仇,自己还做了这般大逆之举啊!呜呜……”兄弟俩哭得那个响啊!
“禀庄主,小的看押他们期间,听得他们谈论过,他们兄弟小的时候,娘亲也是为救他们,而被山贼ling辱而死的。”一名庄丁上来小声地禀告。看样子,长时间的看守下,也算了解了一些东西。
石方闻言,握刀的手,不禁略松了一松。再往其他俘虏脸上看过去,也都清一色的面目苍白,眼神呆滞,就连最横的那位欧头领,此时的眼光也黯淡了许多。
“吩咐下去,留三十个人看守俘虏,其余人等,全都过去帮忙。挖坑掩埋就不必了,所有的尸骸,全都架木烧了吧。”良久良久,石方才移开眼光,转身下令。
“全都烧了?”传令的精卫有点迟疑。
“不错!太多尸首了,光埋的话,速度太慢。再耽搁久了,瘟疫一生,那就晚了。妈的,啰嗦什么,老子叫你去,你就去,那么多屁话干什么!”石方说着说着,又火大了起来。
时候不大,人分下去了,火也点起来了,漫天的浓烟中,呛人的焦臭味弥散开来。间中,几丝悲鸣远远的荡去,更添了许多哀凉……
(有朋友说石方有点愣愣的,嘿嘿,其实也不能那么说,我想塑造的石方,某种程度上说,有点单线条,有点单纯,有点死脑筋,甚至还可以说有点幼稚的可笑。毕竟他现在还算不上成熟,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老石会有所改变,也许是心理上的成熟,也许是被环境所逼,可不管怎么说,有些东西,相信石方不会放弃。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