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白失魂落魄地立在那,如同一株梨花飘零的梨树。
但见花飞花落,其实更孤独的,是那棵只余枝桠轻颤的梨树啊!
她呆呆地一动不动,双眼无神失去了焦距。一个情窦初开的妙龄少女,在得知那温润如玉的外表之下,竟是藏着一颗隐匿峥嵘的黑石之心,如何不如遭雷殛,如何不心冷如冰?
瓷白的身躯轻轻颤栗着,她无法想象,商睿华的每一次巧合是否都是隐匿在黑暗中的一双冷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窥视着她,甚至,贪婪地想要占有她!
她分不明好坏,也看不出人心,只是单纯地接受了商睿华想要侵吞玉家窑的说法。于是,玉瓷白,就如眼下这般呆滞了。
眼前似有人影晃动,紧接着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牵引着走,自己的小手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牵着,然后坐到凳上。
直到热腾腾的菜香钻入鼻尖,瓷白这才眨了眨眼,终于回过神来。
只听见玉麟龙关切地道:“瓷儿,饭菜都热好了,用饭罢。”
瓷白慌忙点头,开始动筷吃菜。
玉麟龙眼中闪过一丝疑色,想了想便也开始吃饭。
今天这桌菜本是玉麟龙精心准备的,然而此时此刻,饭桌之上的人不多,却也是心思各异,没有了往日般的热闹。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心事,有的,一看就能看出,有的,却怎么也猜不透。
瓷白小口小口吃着碗里的菜,猛然想到这些菜都是被自己的堂叔动过的,登时便感到一阵恶寒。
她黛眉微皱,轻声道:“父亲,瓷儿想吃豆花饭。”
玉麟龙闻言微怔,豆花饭本是平常人家都爱吃的一道简单菜式,以一碗豆花,一碗米饭和一碟蘸水组成。然而玉瓷白说的豆花饭,却是特指仙人居的豆花饭。仙人居的豆花饭别出心裁,有着独门秘方,是招牌菜之一。
瓷白已经很久没说过要吃豆花饭了。
这种简单的民间吃食,在仙人居也卖出了山珍海味的价。
李瑞看向玉麟龙,问道:“老爷,我去仙人居帮小姐订一份豆花饭?”
玉麟龙不答,只管看向玉瓷白,道:“如何想吃豆花饭?”
“想了。”瓷白应道。
玉麟龙向来对瓷白有求必应,这次却是罕有地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他望着瓷白,然后端起碗继续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瓷白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她站起身子,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席。
绾绾见了,也赶紧追了过去。
饭桌上就剩下三个人了,两个老人,一个比老人还像老人的中年人。
“老爷?”
玉麟龙叹了口气,无奈地道:“瓷儿她,方才哭过。”
“这,这是为何?”
“我哪里知道,她不说,我也烦得很。”
玉麟龙突然也掷下碗筷,道:“不吃了,我有些事要想想。”
…………
…………
瓷白躺在床上,绾绾坐在屋内的绣墩之上,给瓷白剥着大明果。大明果是山核桃的别名,据说当年太祖皇帝朱元璋坐了元朝的龙庭,正是靠着山核桃来招兵买马的。大明果主要产自于江南一带,在巴蜀,可是稀罕的玩意。
玉府上下,也只有玉瓷白还吃得上这种坚果。
“咚咚咚”,屋外传来敲门声。
绾绾将剥好的大明果递给瓷白,然后去开门,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老爷来了。玉麟龙手里拎着一份仙人居的豆花饭,笑着对绾绾道:“你先出去转转,我有话同瓷儿讲。”
“是。”绾绾福了一礼,准备出去转转。
玉麟龙摆摆手,又道:“厨房给你也带了一份,别饿着。”
绾绾听了,清秀的脸上登时绽开了一朵花儿,“谢谢老爷!”,说着,蹦蹦跳跳地就往厨房去了。
瓷白在听到屋外对话的时候,心中对玉麟龙的怨气就悄然散去,原本她也只是迁怒于玉麟龙,玉麟龙不过是遭了鱼池之灾。
此刻一份豆花饭带到,那丝芥蒂也就荡然无存了。
话虽如此,女儿家终归面薄,在玉麟龙绕过屏风进到里屋时,瓷白便悄悄地转过身子,用后背对着玉麟龙。
玉麟龙暗自偷笑,他将豆花饭放在月牙桌上,讨好道:“瓷儿,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瓷白没有动作,只是撒娇道:“我不吃!”
“是仙人居的哦!”玉麟龙继续引诱。
“……”
迟疑了一下,瓷白还是“哼”了一声,继续不动。
玉麟龙走到床边,轻轻地推了瓷白几下,柔声道:“瓷儿快起来吃啦,再不吃就冷啦。”
瓷白闭着的双眼微微颤动了几下,浓密的睫毛上下跳动,似欢愉的精灵一般。她睁开眼,抿着嘴儿哼笑了一声,利索地爬到了桌边,打开了仙人居的食盒。
豆花的香味清新淡雅,蘸水的味道却不同于豆香的纯净,而是霸道地将自身浓郁的味道与豆香混合起来,令人闻之生津。
瓷白舔了舔薄唇,小心翼翼地抬眸望了玉麟龙一眼,父亲的面容很是憔悴,面上的线条因为满含着对女儿的宠溺而变得十分柔和。瓷白的眸子,蓦地水了几分,看上去微微亮。
玉麟龙伸手欲抚瓷白脸庞,然而想到自己的手甚是粗糙,怕刮到瓷白,便停了下来。瓷白心中一酸,主动将脸贴到玉麟龙手心,带着哭腔道:
“爹爹!”
“欸!”
瓷白小口小口吃着豆花饭,玉麟龙就静静地看着。
一直等到瓷白吃完豆花饭,二人都始终未再讲话。不过瓷白愈来愈忍不住了,父亲的平静等待让她有些惴惴不安,她明白父亲已经看出来她有心思。
如果不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要换一种方式来问,才不会教父亲看出些什么。
于是,瓷白小声问道:“阿爹,许家和商家是不是想要咱们家的窑厂?”
说到商家,瓷白忍不住心尖儿一颤。
“都教你听见了?唉,这窑厂,与其败在我手里不如……”
“父亲!”
瓷白无礼地截断玉麟龙的话,激动地道:“玉家窑是父亲的命啊,哪有把自个的命交给别家的道理?我知道父亲不是不想东山再起,是有人不想让我们家起来。父亲,您要是信得过瓷儿,就把玉家窑交给我!”
玉麟龙一直以为玉瓷白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万万不知外界人与人之间复杂的关系,今日喝酒插香的兄弟,明日就可能换来三刀六洞的下场,大明朝中期资本主义开始萌芽,繁荣的私营业带来各种势力上的相互倾轧,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之局。
就算玉瓷白看出了几分门道,又怎敢将一家产业交付给一个柔弱女子。
“不行!”
玉麟龙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