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睡了多久,李潇总感觉有个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偶尔还能听见几声依稀的轻泣声。根本分不清到底是梦幻还是现实。
李潇看不清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也看不清是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因为,他所能看见的,或者应该说是能感觉到的,只有一个人影,而那个人影则只定定在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难道说,那就是传说中骑楼里的鬼魂?
李潇很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可是感觉眼皮很重很重,总也睁不开;他想开口问问,但他只能张大着嘴巴,却总也叫不出声来。那是一种非常压抑感觉,李潇的胸口像是被压上了千斤的重量,他的心跳声正在缓缓加快,呼吸也渐渐地沉重起来。他费尽全力地呼吸着,却总是感觉什么也吸不进去,就像是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少了似的。
突然间响起“唰——”的一声,那就像是窗帘被拉开的声音。紧接着是一束强烈的光线照射进来,整个房间变得一片发白,而那个人影也在瞬间消失无踪了。那一瞬间,周围像是被抽成了真空,再没有空气,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片无尽的白色。李潇只感觉自己的灵魂一下子就和躯体分离开来,变得轻飘飘的,正不自主地朝着那束强光的来源高速飞驰而去。
远处,就在那片白色的尽头,隐隐约约又出现了一个人影。随着李潇的高速接近,那个站立着的人影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应该说是个漂亮的女人的背影,那身如背景一般纯白的连衣裙与那头乌黑飘逸的长发形成鲜明的对比,裙摆和黑发在风中轻轻地飘动着。
李潇突然间停止了接近,就在一个抬手便可触及的距离,就在那个女人的身后。一缕幽然的发香轻轻扑鼻而至,可那并不是任何一种洗发产品的香味,而是……是什么呢?那更像是她的头发本身的味道,一种与生俱来的香味。那阵阵的发香的感觉非常熟悉、十分亲切。虽然近在咫尺,却又感觉万分的遥远。那般熟悉而亲近的味道,似乎,只有在儿时曾经闻到过一样。
她一动不动,仍旧只有裙摆和长发在随风飘舞着。她是谁?李潇忍不住轻轻抬手。可是,就在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飞散在风中的一缕发尖之时,那缕发尖处竟立即燃出了火光。刹那之间,火势迅猛地漫延开来,从发尖燃到了整束头发乃至她的全身上下。那头秀发也随着熊熊的火光一丝一缕地渐渐化为了灰烬。李潇一下子被惊呆了,他完全不知所措,只得呆若木鸡地定定愣在那里。
是梦!肯定是在做梦!只有梦里才会是这样的,这仅仅是在做梦而已。李潇在意识里不停地告诫着、提醒着自己。
这时,她却带着浑身的火焰缓缓转身过来。李潇紧紧盯着她慢慢转过来的脸,他的心,像是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似的,并且伴随着一阵又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感觉。当她完全转过身来正面对着李潇的时候,李潇早已看不清她的模样,她脸上的皮肤被火烧得焦烂,焦碎的皮肤正一片一片地往下掉落着。
可李潇却仍能从那双饱含泪水的眼睛里认出了她,记起了她,是她……
那一刹,李潇的前胸像是被撕裂了一道血口,随着一阵无比疼痛的感觉,他仍在跳动着的心从身体里掉落下来。然后,他的胸口变得空荡荡的,脑子里也一样是空荡荡的,他突然间感觉自己像是早已经死去很久,很久……
李潇倒吸了一口冷气猛然瞪开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的上身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他死死瞪大着眼睛,大口大口地急喘着粗气。片刻,他俯身一把抓起床边书桌底下的酒罐,拧开盖子高高地举过头顶往下一倒,酒从罐子里倒入口中,又从嘴角溢出流落至胸腹与身上的汗水混在一起。李潇仰着头张大着嘴巴不停地往肚子里灌酒,罐子里的酒却像是怎么倒也倒不完似的。直到他再也喝不下了才把头垂下来,可举在头顶的罐子仍不停地往下倒酒,酒浇在他的头上流过全身湿透了床上的被褥。
怎么?还是梦?为什么还是在梦里?为什么?刚才不是醒过来了吗?
李潇心一发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酒罐往墙上一扔,酒罐重重地砸在墙上洒出一大片酒雾,在窗口照进来的光线下形成一道细细的七色虹彩。片刻过后,那道虹彩消逝了,他视线里的景物也开始在浓而不可散去的酒雾当中扭曲得不再如同原先的形状。在这片无法穿越的浓雾当中再次出现了一个人影,缓缓接近至李潇的面前。
还是她,还是她,那是她被大火烧焦之后的样子。可是,她的双眼却仍然丝毫无损,仍然满带着晶莹的泪滴在紧紧看着李潇。
良久,她慢慢地转身离去,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会在白雾当中留下一个焦黑的足印。李潇的胸口,再一次有了搏动着的感觉。是他的心又在胸口里跳动了,只是每一次跳都会伴随着一分分逐渐加强的撕裂疼感。那是他的心在破碎,是他舍不得,舍不得她就这么离开。他张开嘴,可他无法叫出声来。但是,她能听见,她听见了李潇心里的声音。她再次缓缓回过头来看着李潇,她的眼眶再也装载不下不停渗出的泪水,一滴晶莹由她的眼角溢出,从她脸上被烧得焦黑的皮肤上缓缓滑落,然后又蒸发成了这片浓雾的一小部分。
“别走,别走……求你了,求求你了……要走,你带着我……求你了,带着我……”李潇的心在苦苦哀求着。他只能在心里哀求,因为他张大着的嘴巴根本就发不出声音。可他知道,她能听见,她能听得见的。但她没有再次回头,只留下了那一滴已经化作了气雾的泪滴。她走了,一步,一步地走远。
李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渐渐远去、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当她完完全全的从视线里消失,李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奋力叫喊,可他仍旧无法作声。他想哭,好想好想,可他的眼里却流不出半滴泪水。他一下跪倒在了地上,全身上下不停地抽搐着,无泪、无声地哽咽着。
那是一种比死更难受的感觉,直到他再也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