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梦公主要离开大乾宫了,孩子闷闷不乐的,他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公主唤他名字让他把长岭、长峪唤进苑中服侍她洗漱梳妆。随后整整一个上午,景梦公主会前往紫微堂焚香跪祭,那个孩子便陪同跪祭。午后,公主需午睡一个时辰,只有在这个时候,孩子才会回房小睡片刻,换由东平守门。可即便睡得再少,他还是会在公主睡醒之前赶回茵茵苑的门口。
然而这些对孩子来说非常美妙的事,等到天亮就会烟消云散了。
“还能不能见到公主呢?”孩子出神地想着,竟没意识到身后苑门已被轻轻拉开——
“想什么呢?”公主弯下腰轻轻地在他耳边问道。
孩子受了惊吓,猛地站起身来,看到公主微笑着站在他身后,脸突然涨得绯红,把头低了下去。
“明天我就要走了,你陪我在这里逛逛吧。”
孩子用力地点头。
夜下着雪。自公主入京以来,雪就没停过。孩子安静地跟在公主身后,走过长廊,走上雪地。孩子赶忙把披风递到公主手里。
“不,我最喜欢雪天了,在齐国大家都叫我雪公主。”公主接过披风,把它罩在孩子头上,连头到身子,都裹住了。
孩子紧紧地攥着这件存着公主体香的披风,看着公主重重地在雪地上踩出一连串的脚印。他凑了过去,把头凑到了脚印上,这里也有公主的味道呢。
公主回过头来看着孩子,披着雪白的披风,倦缩着在雪地上,像极了雪人。公主慢慢地向那孩子走去:“我是雪公主,你是雪护卫。”
“我要永远做你的护卫”,孩子一脸真诚地说。
公主和那孩子互相看着,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达成了共识。
康王陛下与景梦公主大礼过去了几日,宫里来了一队人马,说新封的梦姬娘娘要召见斋戒日侍奉她的四个人,另行嘉奖,孩子心里明白景梦公主是想见他罢了。
孩子一入宫,梦姬的亲信就单独见了那孩子。之后的每个月底,孩子都会入宫。梦姬说要孩子送些大乾宫亲制的点心给她,而宫中不便闲杂人等出入,便指定了专人。于是孩子一边在大乾宫学文研礼修练剑法,一边在宫中学习齐王室秘不传的武学,他的确很争气,不管哪方面的进步都很快。
过了许多年,那孩子改了个名字,成为了天奉十九年的蓬莱阁群英会的魁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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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此处,秦川方才恍然大悟:“兄长,莫非先前所说的孩子便是……?”
“不错,正是我们眼前的朱君子”,林潇白向朱西平投去讳莫如深的笑意:“阁下听自己的童年往事,不觉得亲切吗?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事,康王陛下过世后,阁下便登堂入室,直接钻进了梦姬娘娘的寝宫。”
朱西平再也按耐不住了,林潇白所讲述的并非全是实情,却也八九不离十了,他觉得这个斯文的年轻人像猛兽,一口利齿直咬向他。
“朱君子一定很想除去林某而后快吧,可惜杀我弊大于利,你之所以犹豫不决,是担心我像你一样,表面游走于诸侯国间,实际却有所受命……比方说太后……”
“林城主,你是吗?”朱西平突然出手捏住了林潇白的左手腕脉。
“阁下这又是何必呢?”
“你也太不把我放眼里了”,朱西平稍一运劲,把林潇白整个人都拉了过来:“你这绘声绘色的描述如果不是出自当事人口中,定是缘自极有渊源的人告诉你的。你到底在哪些地方插了眼线?”
朱西平通过林潇白腕脉注入的劲力犹如一根根细长的针,直扎进林潇白的五脏六腑,林潇白在钻心刺骨的疼痛中硬是挤出一句话:“我是太后的人。”
“哼,太后的人?”朱西平再度运气,加大了冲击林潇白全身经脉的力道,林潇白已然疼得跪了下来:“要对付梅津城是不容易,可现在要对付你,那就太轻而易举了。”朱西平甩下了林潇白的手,看着他伏在坐椅上重重地喘气,心中颇有些得意。
“兄,兄长——”
“林城主,你也是个聪明人,你猜我下一步会怎么做?这里四下无人,我可以把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都杀了,包括这位如花似玉的秦姑娘。然后毁尸灭迹,把你带回五圣门慢慢折磨你,到时候没人知道你在哪里,没人救得了你,你要想少受点苦,就必须把你知道的东西原原本本地吐出来。”
“呵呵……亏你还读过圣贤”,林潇白靠着座椅侧过头来:“满脑子都是些凶恶残忍的事情,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林某还是识些时务的。”
“你十年经营,让梅津城有了眼下的局面,但有些东西不可能是单纯靠你一人之力就建立的,我要知道,梅津城的背后到底是谁?”
“林某说了太后,你又不信……”
“你不必故作声势”,朱西平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
“噢,阁下想说,若是在下受太后委派,你又岂会不知?”
“不是太后,自然不会是天子,到底是何方诸侯正在觊觎天下?”
“阁下总把事情想复杂了”,林津白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秦川不安地搀扶了他。
“阁下不曾想,你我均在江湖,林某若不使些手段,怎能在这个乱过朝堂的江湖里立足呢?”
“江湖与朝堂,互为表里,天子在封地上制约着诸侯各国,诸侯们转而在江湖上巩固势力,这,既是扩土又是招兵。”
“看来阁真是心怀天下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是因太后之故……”
“其实……”秦川轻轻抿了抿双唇说道:“依兄长之言,在小女子眼中的朱门主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