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鱼幼时虽然孱弱,成天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但性子活泼好动,加上心地良善,和府内大人小人都能凑到一块儿,从不会觉得孤单寂寞。
可十一岁那年遭逢巨变,亲眼看着一向疼爱自己的娘~亲被推进油锅,李木鱼那颗幼小善良的心,就像被狠狠割了一刀,再难愈合。后来在朝歌城为质的年月,身陷囹圄,举目无亲,日日夜夜活在死亡恐惧之中,性情大变,自然而然养成了如今这般机警中透着悲观的处世态度。
好在后四年,他遇上了某个女子、某个和自己同样不幸的女子、某个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子。更巧的是,她是个瞎子,他是个瘸子。
李木鱼觉得那一定是娘~亲在天上默默祝福着自己,才使得在那段最煎熬的岁月里,让自己遇上了一个可以相互搀扶、一路坎坎坷坷走过来的女子。
他内心不信任何人,唯独对她毫无保留。
而前天,就在前天,这个曾经一度觉得自己是天下最不幸的年轻人,居然顺顺利利登上了白雪楼,看到了那么多武学秘籍。隐约间,李木鱼觉得,一扇从前只存在于奢望中的大门,慢慢开了一条缝隙。
此时看着打开房门的目盲女子,兴冲冲跑回来的李木鱼,满心喜悦有千言万语想告诉她,可在见到那张熟悉脸蛋后,却一句话都没说出口,紧紧将其搂进怀里。
芷汀兰一阵莫名其妙,只觉得是不是他疯了,嗅着他满身臭味,怒道:“你有病啊,好好的发什么疯?”
李木鱼也不说话,将她抱得更紧。
本姓其实为兰的女子挣扎了两下,无奈放弃,默默承受着某人难以抑制的激动心情。
等了好一会儿,感觉箍~住自己的胳膊松了一些,她才不冷不热地问了句,“上楼了?”
李木鱼深吸口气调整心情,见她面色不愉,心里一清二楚,当即解释道:“上楼的时候太过突然,到现在我都还在后怕,当时要是有个胆大些的好汉,我估计早就被乱刀砍死了。既然是碰运气上了楼,那就只能多呆上些时间,趁机学点东西,不然下次就没那么好运上楼了。”
目盲女子安静听着他说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李木鱼又说道:“以后要是还有这种事情发生,我肯定第一时间知会你,不好让你独自担惊受怕。”
目盲女子撇撇嘴,冷笑道:“谁担心你了?没你的日子,我吃得好、睡得好,夜里还听不见你打呼噜。”
李木鱼微微而笑,轻声提醒道:“是你打呼噜。”
目盲女子脸色微红,怒道:“那你磨牙说梦话!”
李木鱼争锋相对,“你踢被子不安生。”
“嘁。”目盲女子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等到李木鱼下楼打水洗澡去了,这个方才还一脸冷淡的女子,忽然间兴奋地蹦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喜悦心情,又开始喃喃念叨了起来,“菩萨保佑,观世音保佑…”
其实这几天里,她是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都清减了几圈下来。去过一次白雪楼,这个杀过人也见过血的女子,自是清楚其中凶险。
三天没有他的消息,从朝歌城出来之后像是要一路普通到底的目盲女子,暗地里不知求过了多少知道姓名的神仙菩萨。
李木鱼洗完澡,换上一身干净衣裳,看了眼那件在地上打了几天滚变得黑不溜秋的月白袍子,皱了皱眉,却还是忍着恶臭将其洗了一遍。
他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从十七岁相遇那年开始到如今,每年五月五,他送她金钗,她送他月白袍,相处已是四个春秋。
一番收拾妥当,李木鱼问道:“蓟州那两位公子小姐有没有回来?”
目盲女子摇了摇头,轻声道:“同行的那些人这几天也在打听他俩的消息。”
李木鱼皱着眉,小声嘟囔了句,“都挺能憋的啊。”
目盲女子疑惑道:“怎么了?你会这么好心关心他们?”
李木鱼苦笑道:“曹大公子不回来,就没人替我们付房钱了啊。”
目盲女子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正色道:“你还要在白雪楼呆多久?”
李木鱼叹了口气,“谁知道呢,现在才刚刚摸~到门儿。”
目盲女子见他似乎没什么信心,不解道:“你不是挺聪明的吗?”
李木鱼想到那个‘贾某人’,尴尬道:“聪明这个方面嘛,在这条路上好像不太能行通。而我这种聪明又怕死的人,好像更行不通。”
目盲女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李木鱼知道她要说什么,笑道:“等我能畅通无阻出入第二楼后,每天就默记下一些剑谱回来教给你。”
目盲女子一脸惊喜,喃喃道:“我能行吗?”
李木鱼大点其头,肯定道:“你这么笨,一定行。”
目盲女子深吸口气,轻声道:“叶前辈说,我若是踏入一品开眼窍,就能‘看’见东西了。”
年轻瘸子怔了怔,谈兴渐淡,心里有股酸意,挑开话头,“好了,既然曹大公子还能憋在楼里,我们就去城内租一处宅子吧,相比住客栈还是划算一些的。”
如果说目盲女子第一个愿望是能看见东西,那第二个愿望就是有很多很多钱了。听到能省钱,这个差不多要掉钱眼儿里的女子想都没想就赞同了。
两人收拾一番后,本想和蓟州那批公子小姐们打个招呼,可在客栈内寻了一圈却没找到人。
李木鱼也没在意,牵着目盲女子出了客栈,在郊郢城内以每月一两多点银子的租金,找了处离县衙较近的民宅住下。
去街上买了些锅炉碗筷,居家用品,忙活一番后已到了中午,两人一起在外吃了个饭,李木鱼想了想,又买了些酒肉,打包系在肩上,便朝着湖边去了。
目盲女子独身站在门口,轻叹口气。
以前,她夜夜在朝歌城朱雀大门守候,
如今,到了荆楚,又换成了白天,一时还真有些不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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