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68年,中国。
*风起云涌,席卷大地两年了。
一个孩子狂欢的年代,学不上了,父辈们权威们一个一个被打倒,曾经不可一世的校长、老师,在我们面前低下曾经高昂的头,嘴里咬着破鞋,脖子上挂着铁丝吊的黑板。大铜扣子皮带高高挥舞起来,落在因为做“喷气式飞机”而憋得通红,青筋暴起的脑袋上,鲜血飞溅的这个脑袋或许就在前天还义正词严,作出一幅苦口婆心的样子啰里啰唆,而现在,比我们挨训时的灰孙子样还要灰孙子。四五十岁的人了,抽一顿还******哭!
我,10岁,跟在大孩子后面四处斗私批修,打、砸、抢!
革命是孩子的节日,打倒一切父辈的秩序、权威。再参与其中,建立起新的秩序和权威,如果不是革命,能这么快地得到解放么?
四处都是腥风血雨,烟雾迷蒙,孩子们在其中快乐的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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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的郁老头自*后就逃回了家,表面上,大学里当历史系教授的郁老头无懈可击,既不是白专又不曾说过反动言论。但有一天半夜,郁老头被红卫兵从他家的地窖里拖出来,顺带拖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文件,写的东西谁也看不懂。这才知道郁老头是敌特,看不懂的文件都是特务用的密码。
伏击郁老头的行动我也参加了,守了大半夜,又累又困,蚊子叮的一个包一个包,革命热情早就耗尽了,如果不是对门的大洋马不准我走,早回家睡觉了。等到郁老头被拖出来一阵乱打的时候,我也上去打了几下出出受了半天累得气,顺带抢了我的纪念品——郁老头手上紧紧抓着的一本烂书。我经常这样干,砸碎的收音机的零件、半截表带子、撕烂的演戏行头,满满一抽屉。
郁老头被人围着打,看不见谁抢的书,只用手在空气里连抓是抓,我用另一只手里的棍子狠狠敲了几下,他的手才无力的耷拉下来。
接着郁老头被批、被斗,家人也和他划清了界限,再后来就跳了楼。
郁老头的家人一开始还不敢给他收尸,后来来了公安,责令家人收尸,郁老头才进了太平间。大院里面有一小片地溅满了他的脑浆……
死了人,抓郁老头的几个小兄弟就有点发懵,毕竟是第一次逼死了人,大洋马私下说:“老郁头其实还不错,小时候还给我买过糖吃……”结果挨了司令一嘴巴,司令说:“几颗糖就让你看不清敌人了,红色中国还能指望你来保护么?”
再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被斗的人死,斗人的人相互斗也死,一切都习惯了。
俱往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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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转眼三十几年过去,曾经的噩梦老朋友都不愿提起,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只留下我那一抽屉纪念品。
然而纪念品也被我用大木箱子重重的封起来,藏在阁楼里。
如果不是搬家,这一箱纪念品将被我彻底遗忘。
然而搬家,在我45岁这一年。
三只破碎的收音机外壳、七、八幅被撕碎的古字画残片、一堆打碎的瓷器、一片佛像的耳朵……还有……还有郁老头的烂书。
书是线装的,繁体竖排,全无标点符号,但有人在上面打出了句读。仔细看才发现,书不是印刷的,而是手写。
我随手翻了翻,就再也放不下了。
难怪郁老头半夜还在地窖里折腾,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呀!
我咨询了好几位文物方面的专家——这对于一名主流媒体的资深记者来说不是难事,专家们从书的质材上都认定有上千年的历史了,然而看了书的内容则都沉默了。
居然专家无法辨认,我就借工作之便,到文物造假最猖獗的安徽、甘肃等地寻找造假高手辨别。终于在甘肃,一位于姓老头儿告诉我,如果这本书是假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用一本真的,空白的旧书,和一碇千年古砚,磨了墨汁写上去的。但可能性不大,因为花这么大力气,不过是为了让人认定是古书,就肯定不会写现在书上的这些内容。
我又找回去,砸开拖出郁老头的那间地窖——这时离搬家还有三天——地窖灯还能亮,在头顶晃来晃去,保持着35年前,郁老头被拖出时的样子。
地窖基本被扫荡一空,片纸无存,当年我的朋友们做得很彻底,“特务”的“密码本”都被焚烧了,然而我终于在地窖书架和书架的夹缝里找到了一叠子纸,是当年疏漏下的。这一叠子纸是郁老头对那本烂书的一部分做得注释和分析,只一小部分。
郁老头的家人很久以前就搬走,找不到了。我永远都不会知道郁老头是怎么得到这本书的——这本《曹先生笔记》。
豁实枪凤的相关历史及地理均摘自曹先生笔记:
笔记涉及了豁实枪凤的历史、地理、人文和传说,浩如烟海,我只从中挑出了一部分重要的或有趣的加以整理。
豁实枪凤:地名,在豁实枪凤语中的意思是魔鬼的疆域。
豁实枪凤语:一种失传的语言。豁实枪凤通行汉语,但在豁实枪凤还不叫豁实枪凤时,这片土地上出现过一个奇特的民族,该民族彪勇强悍,很快统一了豁实枪凤的各个小国,并带来了一种新的语言——豁实枪凤语,由于民族强大,这种语言曾在豁实枪凤风靡一时,然而在统治了300多年后,这个民族忽然消失,经过漫长时间的洗礼,如今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个民族的详情,她的语言也被人们彻底遗忘,除了很多由这种语言命名的地名。
塔格里艾湖:湖名,意思是少女的眼泪。
雷干特马:城市的名字,意思是骷髅重生的地方。
彭喝德:城市的名字,意思是代理者。
[一小段郁老头的分析]今天在X那里看到了一份附国际音标的小儿经,从发音上来看有点像豁实枪凤语,至少应该属于同一语系。
[我收集到的小儿经的解释]中国民间妇女中流传的一种文字,有自己的读音,用来传达妇女之间的秘密。
将军冢:7百多年前,一支三千人的部队误入豁实枪凤,在攻下雷干特马之后进入豁实枪凤腹地,在彭喝德的城主找到部队首领说明豁实枪凤的情况后,仍然四处杀戮,攻城略地,造成豁实枪凤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灾难。这支部队横行豁实枪凤的两年,被称为“梦魇时代”,豁实枪凤一半活人死了,豁实枪凤首次出现了活人和死人两大阵营。
这支部队来自蒙古成吉思汗时代。
后来所有民族联合起来,将这支部队逼到了阿雪儿山脉全歼,为了防止这支部队被不知情的豁实枪凤人复活,又将部队所有人全用陶土封起来,做成兵马俑深埋到地下,又在地面用砖头建造了极大的坟墓——也就是将军冢,并挑出一些有很强责任心和荣誉感的人来看守这座坟墓,后来这些人形成了自己的民族,叫“守墓者”。
[曹先生注]在那件事发生后,我曾问大祭祀,为什么不将这支部队全部火葬,从大祭祀嘴里才知道原来豁实枪凤还有所谓的七大戒条,第一条便是禁止火葬!
军事地图:豁实枪凤并没有自己的地图,军事地图是从将军冢里的哪支部队中流出的。
[有关塔格里艾湖的一些介绍]湖水微咸,这可能是被称作“少女的眼泪”的原因,作为豁实枪凤最大的湖泊,塔格里艾湖盛产各种淡水鱼(塔格里艾湖越往下越咸,湖水20米以上接近淡水。)。据传说,塔格里艾湖深达千米。在湖水深处(六十米左右)产出一种叫做“白眉毛”的小鱼,只有两寸长,通体雪白,没有眼睛,味道及鲜美,这种鱼天生有淡淡的辣味,常食能壮阳,烘干之后撵成粉末可入药。
[曹先生一段关于塔格里艾湖渔民的记载]此处渔民极苦,由于淡水鱼大量出产,价格极贱,所以打再多的淡水鱼也无法维持温饱,不少渔民冒着生命危险去打‘白眉毛’。‘白眉毛’只有湖心才有,可能因为塔格里艾湖是个锅底湖,只有湖心才能达到‘白眉毛’生长的深度。渔民们一大早出发,到深夜才能到达湖心,一条渔船能下几十根极长的鱼线,一根线上系了很多极小的鱼钩,即便如此,一夜下来也不过能钓上七八条,不足四两,渔民出一次船,往往在湖心呆上一个星期,靠捉淡水鱼为食,一旦湖上起风浪,便极其危险。湖边常见妇人眺望,等待父兄或丈夫归来。
[曹先生注]在塔格里艾湖里遇难的人都会永远的失踪,在这没有死亡的土地,这是能遇到的唯一类似于死亡的危险。
[曹先生的一段日记体笔记](从雷干特马到彭喝德)
[路途第四天]
记不得今天是几号了。
从雷干特马到彭喝德,来者说有15天以上的路程,今天是第四天。
(今天有空,把四天前的事情记一下)
当死去的人被复活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跪下了,包括甘将军。
有一刻我觉得极不真实,一件常识上不可能的事,一件无数人费尽心思,梦寐以求的事,居然在眼前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发生了,看来者的神情,似乎很平常似的。
然而复活之后,不光没死过的人,连死过的人自己都害怕自己,甘将军只好把复活的士兵先单独成了一个编制,来者说复活的人和普通人是完全一样的,但接受他们,包括他们接受自己,无疑都需要时间。
[路途第六天]
从昨天进入的这片平原,广阔的看不到边际,有很大的风不停的从南方刮过来,尽管天气很热,风也热,但身上还是干干爽爽,留不住汗,不停的喝水,还是渴。
常常有一队队衣着古怪,骨瘦如柴的人从部队旁边慢慢走过,嘴里念念有词,神情专注。张国强曾偷偷跟我讲,这么瘦的人(他叫他们“人体骷髅”),他只在描写一个叫做“非洲”地方的“画报”上看过。
今天傍晚,有一个这样的人倒在我们队伍旁边,他的同伴们绕过他继续走。我和张国强把他扶起来了,这个人的身上摸起来真可怕,不光瘦,而且一点水分都感觉不到,手像是摸在枯骨上!我刚要喂他喝水,被那个来者看到了,他远远的跑过来,边跑边摇手,不让我们喂。他告诉我们,这些人是信仰死亡和苦难的摩督教的信徒,给他们食物和净水,会被他们认为是邪恶的诱惑,是对他们坚定信念的嘲弄,会受到诅咒的。(?)
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我们只好任由哪个人死去。
离开那人不久,天上就突然飞快的下下来一阵小雨,说停就停,天边接着又现出一片火红,地下的热气都被蒸上来了,我又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路途第十天]
来者被本地土著尊称为“我们的大祭祀”。他大概三十多岁,皮肤微黑,五短身材,全身圆圆鼓鼓,上唇留着两撇小胡子,成天穿着五彩绸缎,一天到晚笑嘻嘻的样子。
[路途第十四天]
今天将军将部队恢复了原来的编制,原因是一名没死过的士兵和一名死过的士兵打了起来,哪个没死过的不肯碰死过的那名士兵用过的东西。
将军发了狠,说谁再敢提那个死过那个没死过就让那个死一次。
强制性命令又一次成功了,死过没死过的开始互相接触,一开始的当心是多余的,半天时间他们就打成了一片。甚至孙幕僚死后念念不忘吃自己的祭品,也成了一个笑话,四处流传。
入夜后,篝火在平原上点燃,士兵们围着篝火说话、唱歌、跳舞。风把篝火吹得呼呼作响,我一个人偷偷躺在篝火旁边,风从裤管摸到上身,凉爽极了,也舒服极了。
一直到深夜,平原上都还有零星的燃着的篝火,没有睡得士兵挤在一起小声的交谈,这其中也包括我、张国强和孙幕僚,我和张国强都对孙幕僚死后的遭遇感兴趣,但孙幕僚却讳莫如深,一句话也不肯透露,后来被我和张国强逼急了,他居然说要去告诉将军我们又提死过没死过的事了(孙幕僚从来没有——按他自己的话讲,这样耍赖皮过)。
最后,各人盛了一碗篝火上炖着的肉汤,喝过睡了。
各种夏虫低低切切的鸣叫,也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人的适应性真强,无论什么怪事,有一点时间适应就见怪不怪了,我也一会儿就迷糊了,天上的星星低的像是伸手就能够到——这片星空居然也是我所不熟悉的。
快了,那个大祭祀讲,还有三天就到彭喝德了,希望那个城主能解答我所有的疑问!
(接着几天,我问了不少士兵,没有一个曾经死过的肯说死亡之后的遭遇的,真不知道他们到底遇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