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您早知昌宁公主不会领情,何必自讨不痛快?”墨竹边为凌靖雪揉着肩膀边叹道:“若不是怕她任性妄为惹怒五公子,您怎会特意过来提醒,当真不识好歹!”
“最后尽一尽姐妹心意,看在田贵妃面子上罢了。”凌靖雪十分无奈,摇摇头转开话题问道:“驸马那边话可递到了?”
墨竹点头:“二爷今儿约了司马五少爷,砚剑赶在人到之前把公主的意思递了过去。”顿了顿笑道:“二爷如今是辅政大将军,每日不知有多少人上门。昨儿我听老太太身边人说,以后要把家里的事交给公主打理呢!”
太夫人一病身子大不如前,头脑亦不甚灵光。前段日子凌靖雪病着,府里的事由二夫人和大奶奶暂时接管。但这一对姑侄实在不是理家的料,兼之大奶奶爱财如命,几月下来钱财账面出了不少亏空。三奶奶有孕在身,徐家庶务迟迟早早要落到她的手中,到时候难免又是一场风波。
凌靖雪正为徐家的琐事烦恼,方五娘又如鬼魅一般出现在门口,手里果真捧了两只枕套,大大的美目熬得通红,略微显出一丝倦意:“昨儿姐姐说枕套好看,我熬了两个晚上绣成了一对鸳鸯戏水,姐姐看看喜不喜欢?”
虽然不知她为何如此殷勤,但总是别人一番心意。凌靖雪接过反复端详,配色鲜亮、针脚细密,鸳鸯浮在水上栩栩如生,实在是上好的绣活。她爱不释手,由衷赞叹道:“方姨娘这样好的手艺,比之针功局亦不落下乘。”
凌靖雪自己不会女红刺绣,平生极佩服精于此道之人,每一句赞扬都发自真心实意。落在方五娘耳中却显得太过刻意,仿佛嘲笑她时间太多不务正业似的,面上微赤,绞着手指局促道:“姐姐说笑了。”
显而易见她会错了意,凌靖雪一怔却不知如何解释,不由自主叹了口气。相比起现在这个处处谨慎的方五娘,她倒更喜欢从前那个敢笑敢恨的姑娘。想到她变成如今的模样全是因为自己,凌靖雪歉意渐生,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真诚赞道:“我真的很喜欢,谢谢你的心意。”
这下轮到方五娘怔住了,良久方结结巴巴道:“不……不客气。”感激她的好意嫣然一笑,如满园春花绽放,竟令凌靖雪有一瞬间的失神。
错过了这样的机会,只怕再也不能把话说开。凌靖雪不放开她的手,推心置腹道:“此次若非你出了大力,二爷必不能化解徐家的危机。过去的事孰是孰非暂且不论,往后我必拿你当亲妹子看待,好不好?”
方五娘似乎很感动,眼中泪光闪烁用力点头:“承蒙姐姐厚爱,我怎能不识抬举!”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几日之间先是昌宁后是方五娘,一样的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看着她努力挤出的星星泪水,凌靖雪顿觉无力。
说了半个多时辰的闲话,方五娘总算告辞而去,凌靖雪刚躺在床上松了口气,徐寒风尘仆仆地进了门。她一边服侍他换了衣裳,一边告诉他与昌宁的对话,末了问道:“恬姐儿的事如何了?司马琤可有透露?”
“司马琤是何样人你还看不出来?”徐寒哼了一声,目光微有冷意:“我尚未开口,他先恭喜我要当舅舅了,说他派了三四个大夫稳婆贴身照顾恬姐儿,还特意强调了长子嫡孙几个字,根本用不着我费心问。”
“我的人前天才找到恬姐儿,司马琤今天就和盘托出,必不是巧合。”凌靖雪沉思道:“他既然敢当面向你保证,想必日后不会亏待恬姐儿。”
徐寒点点头:“既然他能发现我们的人,也能觉察到昌宁公主的动作。不必你费力留神,他定会处理妥当自家内宅,免得落人口实。”
他想了想,感慨颇深地添上几句:“我看司马琤对恬姐儿一片真心,说起老宅的情况头头是道,应该没少费心照料。当初恬姐儿一心要嫁给他,我还以为她受了蒙骗。没想到司马琤对她情深意重,倒也不枉了。”
男人不将三妻四妾放在心上,凌靖雪虽不敢苟同,但她观察了司马琤几次,基本与他一般想法,一颗心总算暂时放进了肚子里。两人一起用过晚膳,时候已然不早。凌靖雪铺床叠被准备歇息,徐寒忽然皱眉指着新换的枕套:“这是谁的活计?看起来倒像是方姨娘的风格。”
看方五娘连日的做派,送绣活只怕不安好心,大约想嘲笑她不擅女红非贤妻良母。与其让她挖空心思讽刺,倒不如大方承认自己的不足,反正徐寒一早便知她笨手笨脚。凌靖雪爽快应答:“今儿方姨娘送来的礼物,我看着好就换上了。”
随意翻了翻,徐寒对这些女人家的玩意儿并没有太大兴趣,懒懒靠在榻上道:“她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必放在心上,瞎应付着也就是了。”
“哦?就这样对待你的心上人?”忆起新婚之夜他说的话,凌靖雪眨眨眼睛故意打趣:“万一哪天你反应过来,我岂不是要倒楣?”
徐寒佯装发怒,瞪大眼睛道:“再胡说八道,看我怎么收拾你!”
“妾身再也不敢了,”凌靖雪用力挤出零星泪花,拉着他的衣袖做小鸟依人状:“二爷莫生气,我这就去外间睡,不敢打扰您休息。”
“你敢!”徐寒咬牙道,一把将她捞进怀中,双臂夹得紧紧的:“你若出去,我就一把火烧了这间房。”
“对面书架上有火折子,”凌靖雪丝毫不惧,反而努了努嘴:“反正是你们徐家的房子,大不了我回宫里住,你不是新修了雅蝶居么?”
太不要脸了!徐寒怄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狠狠在她手臂上捏了一把,继续斗嘴:“我连雅蝶居一起烧了,看你还能去哪儿!”
“恬姐儿、太夫人,可投奔的地方多了去了,”凌靖雪偏偏不肯认输。
思来想去,凌靖雪始终觉得昌宁不会善罢甘休。徐恬在明她在暗,一旦出了闪失就是一尸两命的惨剧。想到田贵妃死时的惨状,她再无犹豫,换了身衣裳吩咐墨竹:“告诉驸马,我去司马老宅看看恬姐儿。”
曲曲折折的郊外小径,马蹄激起阵阵清脆的回响。墨竹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努力开解:“小姐怀的是司马家的嫡长孙,又有司马五少爷爱护大小姐,昌宁公主看在夫君和司马府面上,想必不敢轻举妄动。”
“你不知道昌宁的性子!”凌靖雪苦笑着摇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司马家越看重恬姐儿,她越是不甘心。就算拼的你死我活,她也不会轻易放过机会。”
靠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童年往事一幕幕在脑中浮现,凌靖雪边叹气边与墨竹聊天:“有一次昌宁看上一支玉簪子,郑氏却赏给了六皇妹乐安。她恨得牙痒碍着郑氏不敢发作,偏偏乐安不知避忌整天戴在头上招摇。昌宁忍无可忍之下,暗中放狗袭击乐安,借着扶她的机会把簪子撞在地上,那时候她才八岁。”
八岁的孩童就有如此心机?和宫里一比,徐家这样的所谓高门大户根本不值一提。墨竹张了张嘴,满腹安慰的话堵在喉头,勉强牵了牵嘴角。
“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凌靖雪冷笑连连,昌宁小小的身影恍在眼前:“我躲在树丛里看得清楚,她一面用身子挡住乐安的视线,一面狠狠用力把簪子踩成两段。后来乐安因此被郑氏责罚,她还假惺惺陪着认罪,直道自己没照看好妹妹。”
“朝阳骄纵任性却眼高于顶,明着抢我们的东西就罢了,根本不屑使阴招害人。但昌宁表面笑容可掬,暗里城府深沉,决定不可小觑。”凌靖雪微闭双眼,字字掷地有声:“但她若敢动恬姐儿一下,我必不会轻易放过她!”
墨竹听得不寒而栗,完全不知该如何劝解。幸而马车缓缓驶上主道,砚剑敲敲车门说:“公主,已经望见司马老宅大门了。”
说话间,砚剑利索地跳下马车敲了敲门。一个守门人模样的中年人打开一条缝,与砚剑简单交谈了几句,收了名帖。不一会儿几个丫鬟匆匆赶到,领头的正是茜儿。墨竹松了口气,下车与茜儿说了话,方来搀扶凌靖雪。
徐恬靠在榻上,一见凌靖雪立刻立起身,眼中闪着泪光:“二嫂!我好想娘和老太太,还有你和二哥、大哥,你总算来了!”
“大家都一样惦记你!”凌靖雪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握着她的手仔细端详。徐恬原本窄窄的瓜子脸丰满如银盘,面色红润泛着健康的气息,她不禁松了口气,亦红了眼眶:“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可不知我有多担心!”
“朝中风云变幻,五爷怕我动了胎气,特地让我来老宅养胎。”徐恬提起司马琤,眼角眉梢都溢满了欢喜,快乐得似翩翩飞舞的蝴蝶:“他怕我没人照顾,婆子丫鬟不知道派了多少,连稳婆太医都请了两位。”
感受到她发自内心对司马琤的信任,凌靖雪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抬手理了理她的鬓发:“那就好!五公子公事繁忙不能常常来瞧你,莫要郁结于心,缺什么要什么尽管告诉我,我有空就来陪你说话。”
或许是孕中的人格外敏感多思,徐恬嗯了一声,靠在她的肩上喃喃道:“我真想他,也想你们。道理我都明白,但有时候也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不愿让我知道的事,所以才叫我一人冷冷清清住在老宅里。”
心中咯噔一声,凌靖雪只得硬着头皮劝解道:“五公子对你的深情就算你自己感觉不到,外人也瞧得一清二楚。这些日子朝中翻天覆地,大约你也听说了。以赵郡公府的地位声望,五公子自然忙得脱不开身。”
“我胡思乱想罢了,”徐恬展颜微笑,垂首摩挲着高高隆起的小腹:“况且我还有他,我们的孩子,再过一个多月他就要出世了。”
“三弟妹也有五六个月身孕了,”凌靖雪不愿纠结司马琤的话题,干脆引到方四娘身上:“听郎中诊脉也是个男孩儿,徐家的长子嫡孙。”
“二嫂!”徐恬果然迅速转移了注意力,一把牢牢攥住她的手,大大的眼中盛满担忧:“你的身子……方五娘没有动静吧?”
凌靖雪心中一暖,徐家上下能说说真心话的也只有徐恬了。“上次小产伤身太重,恐怕……若是方姨娘怀了身孕,我就抱过来养在膝下,岂非两全其美?”
“好是好,我只怕方五娘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又闹腾得二哥不得安宁。”徐恬咬咬唇,犹豫片刻说出了心底的话:“他们两人从小青梅竹马,性格、喜好皆了若指掌。虽说二哥现在对她冷漠,难保日后不会旧情复燃。”
“事实如此,就算我刻意防备又有何用?”凌靖雪眸光一暗,淡淡道:“我自问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若方姨娘还不知足,莫怪我不客气。”
徐恬对她的回答甚觉满意,随口将话题绕了开去。凌靖雪命墨竹送上准备好的小衣裳、小被褥等物,笑着打趣:“我不知你在司马家用的什么药,怕药物相冲反不利你养胎,索性送些有趣的小玩意,你莫要嫌弃不值钱。”
徐恬扁着嘴推了她一把:“瞧二嫂说的,我成什么了!”招手吩咐茜儿:“吧上回五爷送的安神药包一些,二嫂带回去给老太太。”
知道她对太夫人的心意,凌靖雪笑着应了。不一会听到隔间里的斥骂声,徐恬皱眉问了几句,不一会茜儿拉着一个小丫鬟上来回话,不耐地斜了她一眼:“这丫头包错了保胎药,还好我及时发觉。”
本着宽厚待人的原则,徐恬只略略责备了几句。凌靖雪见那丫鬟死死低着头,目光闪烁,忽地心中一动。待她仔细看过小丫鬟相貌,不禁脸色剧变。
徐恬转眸见她神色不对,关切地问道:“二嫂,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