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我哪里还活得成!”郑皇后摇摇头,怔怔凝视着凌风龙,似乎想从他脸上挖出些许熟悉的往昔。最终她颓然叹息,唇边扬起苦笑:“从前我说陈蝶傻,其实我和她一样傻。这些年来我守在他身边,打垮了一个又一个女人,所有人都以为我为了权势富贵。其实只有我心里知道,我放不下他。”
虽然痛恨郑氏的心狠手辣,但面对此情此景,凌靖雪亦叹息不止:“你一直没有为朝阳杀我,并非忌惮徐家势力,而是怕坏了皇上的大计,是不是?”
“我疼爱朝阳,因为她是我们的孩子。”郑皇后目光渺远而疏离,似乎沉浸在久远的往事中无法自拔:“当初我并不愿意,但新婚那夜看到他炽热的眼神,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像他一样爽朗豪气。从那时起,我再也放不开他。”
“我甘愿为他付出性命,可是他……”郑皇后收回思绪,望着凌风龙耸了耸肩,笑容苦涩:“他心里永远只有他自己。我曾利用这一点杀了陈蝶、田贵妃,还有许许多多的女人。没想到时至今日,我也要死在他的自私之下。”
子渊只是一个借口,徐寒的计并非套出子渊的下落,而是要分化皇帝和皇后,彻底让凌靖雪死心。听完郑氏的话,她盯着凌风龙看了许久,轻声叹息:“像你这样薄情寡义的男人,为何竟能得到世间那么多女子的心?”
凌风龙不屑一顾地撇撇嘴,转眸对徐寒道:“男子汉大丈夫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弄一群女人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算什么本事?”
手中匕首又紧了几分,朱镇堂浅笑道:“这句话倒是你今天说的最有气概的一句。”
“且慢”,郑皇后忽对凌靖雪道:“你们谋害了皇上,不出宫门便会被碎尸万段。既然你想替陈蝶报仇,不如一刀杀了我,再挟天子以令诸侯,岂非两全其美?”
凌靖雪觉得匪夷所思,不为她求死的要求,而是在明知凌风龙无情无义的情况下,仍愿意牺牲自己保全他。望着眼前这个爱得疯狂炽烈的郑氏,她不知不觉敛了恨意,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他不爱你,你却愿意为他而死?”
“我早就说过,他死了,我必不能活。”郑氏情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淡淡回答她:“你若喜欢,大可变着花样杀我,岂不痛快?”
生平第一次,凌靖雪对郑皇后肃然起敬,心悦诚服地说出埋藏心底许久的话:“我娘聪慧不及你、手段不及你,连对他的爱情都不及你。我虽然恨你,但扪心自问,你确实比我娘更适合做他的皇后。”
郑氏不回答她的话,余光瞟到微微闪神的徐寒,忽地朝他手上的匕首猛撞过去。徐寒猝不及防,薄薄的刀尖划过她的喉管,瞬间血流不止,眼看不活了。
郑氏瘫软在地,一口口用力地喘着气,目光始终牢牢钉在凌风龙身上,看着他刹那间的大惊失色,最后绽开一个无比甜美的笑容。
朱镇堂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憎恶凌风龙,与徐寒交换了个眼神,他手起刀落,朝着凌风龙凸起的颈部一刀划去。
命在旦夕,凌风龙微闭双目,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神色平静得好像早已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大约知道难逃一死,凌风龙终于想开了。与其卑躬屈膝求生,倒不如坦坦荡荡死在昔日对头手下,不枉君临天下的帝王身份。
再一次,朱镇堂的匕首堪堪擦着他的肌肤停顿,似乎为他视死如归的气度所感动,叹了口气问凌靖雪:“你可还有话说?”
“你可知我有多恨你?”凌靖雪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目光复杂而充满痛楚:“但我有多恨你,同样也有多爱你。不仅是我,朝阳、昌宁,对你都是爱恨交加。朝阳骄纵任性,昌宁苦读诗书,只为了求得你的注目。”
“娘拼了命生下子渊,不仅希望重得你的宠爱,更希望为你膝下添一位皇子。可惜从始至终,你心中唯有自己。”她垂下眸子,轻轻摇头:“哪怕现在,你心中只想维持帝王应有的风度,根本没想过宫里其他人怎么办。”
凌风龙语塞,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凌靖雪视若无睹,顿了顿续道:“没有皇子继承基业,所有人心急如焚你却不放在心上。因为你心里只有自己。百年之后争也罢、夺也罢、血流成河也罢,一切与你无关,是不是?”
“没想到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竟然是你。”凌风龙定定望了她许久,缓缓吐出一句话,唇边笑意更深:“折在你们手里,也不枉了。”
“至于你弟弟子渊,十八年前就不在人世了。”凌风龙眼中毫无愧意,仿佛述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六年间朕只碰过宁妃一次,她便有了身孕,你教朕如何相信?子渊早产身子虚弱,刚到朕手里就断了气,郑氏亲手把他埋了。”
早已预料到的结果,凌靖雪身子晃了几晃,被眼疾手快的徐寒扶住。嗤地一声轻响,凌风龙脖颈间鲜血迸溅。他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一切来得如此之快。继而神色归于平静,直直倒在龙座上,一动不动。
凌靖雪亦呆了,梦中设想过千万遍的场景出现在她的眼前:凌风龙和郑氏满身鲜血,僵卧在冰冷的地上如两条丧失活力的软蛇。多少年来的心愿得偿,她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反而无力地靠在徐寒肩上,深深叹息。
呐喊之声渐起,刀光剑影间凌靖雪只看见漫天飘散的血肉。效忠凌风龙的军队与司马琅放进城的徐寒部队生死决战,忽然听说了皇帝的死讯,霎时间军心涣散、溃不成军,为首大将被李明扬一剑斩于马下。
宫门被攻破,凌风龙的尸首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时,凌靖雪终于支持不住倒在徐寒怀中。缠绵病榻,童年的影像在她梦境重叠反复,母亲第一次牵着她的手走上大殿,凌风龙望着她们母女眼中的憎恶,郑氏高高扬起的下巴……
临终的母亲紧紧握着她的手,费力地吐出几个字:“皇上……你不要……”
她却不能原谅,直到皇帝直挺挺倒在她的面前,依旧不能原谅。弑父弑母逼死姐妹,世间还有比她更恶毒的女子吗?梦里的她望着自己白皙依旧的双手,隐隐闻到阵阵血腥,再也洗涤不净的污浊。
朝中天翻地覆,徐寒忙得不可开交。只在每晚回府时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低低诉说着心中的愧疚与思念。荷澜和墨竹衣不解带地照顾,第七****终于睁开眼睛,第一句便问道:“驸马如何了?”
荷澜松了口气,拣重要的告诉她:“皇上不得人心,驸马提出立凌家远亲为帝。大臣们吵吵嚷嚷了一阵,冯大人和司马两公子带头附和。从民间挑选了两位个姓凌的七岁幼童,决定择一位德才兼备的立为皇帝。朝臣们推举驸马为国公兼摄朝政,驸马力辞国公之位,只答允继任为彭郡公。”
睿智冷静如徐寒,怎会身登大宝将自己置于乱臣贼子的不利地位?一手扶植幼帝登基,既能堵塞攸攸之口,又能名正言顺地把控朝政,何乐而不为?凌靖雪丝毫不意外,点了点头,又问起徐府上的事。
“太夫人身子越来越差,只怕熬不过去了。方姨娘侍候了半个多月,听说驸马当了摄政郡公,立刻甩手给了大奶奶。”提起这件事,墨竹显得十分气愤:“若非大奶奶看在驸马的面上,哪里肯让方姨娘得了意?公主病重不起,方姨娘每日只来点个卯,粗活细活一律不沾手,真把自己当成贵妾了!”
凌靖雪眯着眼,默默思索着墨竹的话。现在的方五娘智谋手段今非昔比,论理不会做出这样无聊的事,除非另有图谋。但左思右想,她实在琢磨不透缘由,反而头痛欲裂,不多时又昏昏睡去。
经过两三日调养,凌靖雪终于恢复了精神。方五娘第一个赶来探望,拉着她的手长吁短叹:“寒哥天天在外奔忙,我帮着大奶奶忙得不可开交,又怕扰了公主休养,每日只能过来请个安,还望公主不要怪罪我无礼。”
先发制人堵住她的嘴,方五娘果然精进了。凌靖雪温和地笑着,挽了挽她略显凌乱的鬓发:“姨娘为徐家辛苦操劳,何来怪罪一说?”
两人聊了一阵子闲话,凌靖雪不问太夫人的身体,却把话题转到方四娘身上:“算算日子三弟妹也有五个多月身孕了,不知东西都备下了没有?”
“姐姐身体康健,定能生下一位白白胖胖的哥儿。”毕竟姐妹连心,方五娘笑容真诚,由衷地感叹:“姐夫在天之灵保佑,姐姐定然安然无事。”
两人又说了几句,凌靖雪实在找不到话题,方五娘却毫无离去之意。相对无言正在踌躇中,墨竹及时化解了尴尬,故意抬高声音对凌靖雪道:“宫里来人了,说有事单独向公主禀报。”特意把单独两个字咬得极重,果然看到方五娘脸色一变,磨磨蹭蹭起身福了福:“妹妹先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