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系此前廖夫人的话,电光火石间,凌靖雪脑中一片清明,原来如此!
墨竹犹自未觉,急急插话逼问:“别处呢?就算找不到廖大人,也可从其他地方调兵啊!魏将军手握大半个朝廷的军权,还找不出一万人马救二少爷不成!”
砚剑望向凌靖雪,眼中满是绝望。她更确定了心中想法,踉跄了几步,跌坐在椅上:“你也明白了?驸马知不知道?”
“二少爷隐隐怀疑,但没有说出口。”砚剑用袖子抹着眼睛:“二少爷让我回来找公主,我不死心,看公主正在用膳,先去魏将军那里转了一圈,结果……”
徐寒什么都料到了!凌靖雪面如死灰,下唇沁出丝丝血迹,眸中冷意令人不寒而栗。廖大人早在动身前就计划好了一切,所以才让廖夫人屡屡在她们面前放风,将责任归结到文官不会带兵上来,反治魏将军一个用人不察的罪名。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怎么回事,廖大人若想完全推卸罪责,除非得到皇帝原谅。凌靖雪倒抽一口冷气,原来如此!先是徐恬,再是徐梧,皇帝对徐家并非容忍,而是蓄势待发,伺机一击命中。
如果没有皇帝应允,单凭魏将军的私人交谊,绝不可能借到刘大人手上的兵马。所谓刘大人副将只是一个幌子,或许根本就没有这一万兵马,只是他们阴谋杀害徐寒的计策而已。这样完美无缺的计划,除了凌风龙还能有谁!
先用兵数麻痹徐寒,再拟定好作战计划,看似天衣无缝,最后作出致命一击。而唯一有可能察觉他们阴谋的徐梧则恰好被皇帝调任钱塘,所有的一切笼成一张严密的大网,只等孤独无依的徐寒往里跳!
震惊中,墨竹渐渐猜到了前因后果,颤抖着嘴唇不敢相信:“可是还有耿大人……难道他们连耿大人也不放过?”
“只对付驸马一个,实在太打眼了,或许皇上已经知道了我们与耿大人的交情。”荷澜同样震惊得神色呆滞,一字一句解释:“替死鬼罢了。”
既然是皇帝的授意,想从临近的巴蜀、湖广借兵显然不可能,难道徐寒只有死路一条?砚剑的话在脑中闪现,猛地一个激灵,她一把攥住砚剑的衣袖,眼中似要喷出火来:“驸马说让我救他?我该怎么做?”
砚剑为难地摇摇头:“二少爷只说让我找公主,其他什么没有提。”
莫说她只是个不得宠的公主,根本镇不住边关的武将。况且皇帝亲自下令,就算郑皇后亲临同样束手无策。徐寒不会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沉思片刻,一个大胆的想法赫然在她脑中浮现。她腾地立起身,一边往内室走一边吩咐:“墨竹为我更衣,砚剑备两匹马。”
荷澜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出言阻拦:“公主您要马做什么?苗人凶悍,您如何救得驸马……”越说越觉得无比荒谬,凌靖雪再急也不至如此。
砚剑一心系在徐寒身上,听到她的话立刻牵了两匹马过来。凌靖雪换了一身骑装大步从房里走出来,由墨竹扶着便要上马。既然朝廷的兵马调动不得,唯一能救徐寒的便是黑云寨,而唯一能说动黑云寨出马的便是她。
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荷澜冲出门跪倒在马前,眼泪哗哗直流,死死扯着缰绳不让她上马:“公主您怀着身孕,如何能骑马奔波?让奴婢替您去吧!”
“你根本不会骑马,也根本说不动他们!”凌靖雪手抚上小腹,凄然摇头:“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跟着去了,还要孩子做什么?”
“让奴才替您去,”砚剑这才明白她的用意,亦跪倒在她脚步:“二少爷让奴才传信,可没说让您拿自己的命换他啊!若是您有个好歹,我如何担得起!”
凌靖雪坚定地摇头:“此事非同小可,必得我亲自前往。孩子没了以后可以再生,但是他……”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飞身上马:“我只求与他同生共死!”
荷澜张臂拦在马前,说什么也不放手。凌靖雪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扬鞭在马背上用力一抽。马吃痛长长嘶鸣,凌靖雪握紧缰绳,生生擦着荷澜的发鬓绕了开去,朝砚剑扔下一句话:“你跟在后面。”
自知拦不住凌靖雪,荷澜两眼一翻,晕倒在墨竹身上。变故来得太快,墨竹根本来不及思考,眼睁睁看着凌靖雪与砚剑一前一后奔了出去。
策马纵蹄狂奔,远远将砚剑甩在身后。凌靖雪脑中唯有一个念头:救徐寒。除了黑云寨,她再想不出旁的办法。黑云寨多年与朝廷分庭抗礼,总部设在人迹罕至的深林内,若非外祖父在地图上多次指给她看,旁人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要进入黑云寨总堂须通过重重关卡,穿过多人把守,若无李明扬的信物根本不可能进去,更不可能见到朱镇堂等人。徐寒只能支持五六天,除去调兵遣将,若非她亲身前往,砚剑连取得黑云寨信任都来不及。
许是奔得太快太急,她根本感觉不到小腹的异动,只一心朝着贵阳的方向而去。不眠不休赶了一天的路,她终于看见了黑云寨的山头。松了口气,她勒住马,回头望了砚剑一眼,这才感觉到小腹隐隐作痛。
此刻的她根本顾不上其他,依着外祖父讲过的黑云寨布局,穿过几道荆棘沼泽,依稀看到几个持刀持矛的人影。头脑阵阵昏沉,腹下一片温热,她忽然有些支持不住。砚剑看得分明,急忙下马搀扶住她,叫了一声:“昭林公主。”
凌靖雪从颈中掏出一块玉佩,正与上次她给朱镇堂的是一对。勉强稳住心神,并上她手抄的陈慕飞兵法,她颤颤巍巍走到守卫面前,将东西交到他们手中,说了一句:“我是陈老寨主的外孙女儿,有紧急要事求见李明扬寨主和朱镇堂大哥。”话音刚落,她刹那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地。
“公主,您醒了?”凌靖雪费力地睁开眼,旁边照顾的两个婆子掩饰不住惊喜的神色。一人快步向外奔,想是去给主子报信;一人殷勤地扶她起身,递过手边的茶盅:“公主先喝点水,朱二寨主一会儿就到。”
凌靖雪第一个反应是伸手摸自己的小腹,平平如也,曾经悸动的那个生命已经永远消失了。她怔了怔,没有泪水,亦没有表情,就这么木木地坐着发呆。
婆子侍候了整整三天,昏迷中她不断说着胡话,皆是关于徐寒和孩子未来的。见她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婆子一边低声劝着,一边转过脸偷偷抹泪:“公主年纪轻,以后还有机会,莫要伤心坏了身子。”
凌靖雪不答话,仍是呆呆地坐着,眼中的神采一点一点逝去,取而代之是死气沉沉的眸子。自上马奔向黑云寨的一刻起,她已经在孩子与徐寒之间做出了选择。但亲手摸到平坦坦的小腹,刹那间她心中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一阵脚步声,朱镇堂匆匆赶来。婆子急急放下床幔,擦着眼泪福了个身退下。朱镇堂顾不得男女大防,在她床边凳子上坐下,叹了口气:“你可觉得好些了?”
凌靖雪犹如僵死的干尸,直挺挺坐着,唯有呼吸声清晰可闻。记起她从马上滚落的时候仍死死护住自己的小腹,朱镇堂心中不忍。当时她下腹的鲜血已经染红了裙摆,走到黑云寨实在是个奇迹。听了砚剑的讲述寨中兄弟原本犹豫不决,看到她被人抬进房仍不断重复着徐寒的名字,终于动容同意突袭苗寨。
“李大哥亲自率人前往,昨日飞鸽传书,已经救下了徐将军。”朱镇堂心知此时唯有徐寒能唤起她的心智,放慢语速提高声音道:“耿大人身受重伤,李大哥从死人堆里把徐将军救出来,请寨里的大夫诊治了几天,已经送回了昆明府。”
“他还有救吗?”凌靖雪回过神,目光殷切插话道。
朱镇堂暗暗松了口气,耐心为她解答:“若不是亲兵围成一圈护着,只怕凶多吉少。徐将军福大命大,大夫连下了几剂猛药,神智差不多清醒了。照这个进度下去,或许再过几日便能痊愈,你莫要太过担心。”
他嘴上说得轻巧,若非到了生死存亡的险境,大夫怎敢对徐寒下虎狼之药。凌靖雪心如明镜,徐寒的命是黑云寨从鬼门关前捡回来的。伸手擎开帘子,她毫不迟疑撩起被子起身下拜:“多谢朱大叔冒险相救!”
朱镇堂吓了一大跳,忙不迭扶她起身:“莫说你公主之尊怎能跪我一个粗人,咱们两家又是什么交情,何必与我见外!”他手指了指外面,声音略低了两分:“陈老将军一手创立黑云寨,寨中兄弟都还记着他老人家的恩德。我只略略提了提你与陈老将军的关系,他们便摩拳擦掌定要救回徐将军。
凌靖雪在黑云寨待到六岁,可算是李明扬看着长大的。李明扬为人谨慎,朱镇堂原本担心他碍着朝廷不敢出手。谁知见她一身是血地倒在自己面前,李明扬当场气得拔了刀,誓言为陈慕飞一家报仇,当晚带着弟兄们下了山。
他上山时间不长,李明扬始终不苟言笑、沉着冷静,竟会为凌靖雪大动肝火。朱镇堂心中沉寂已久的火苗不禁隐隐冒出了头,默默望着她。
凌靖雪一心记挂着徐寒伤势,细细拉着他问了许多事。朱镇堂虽未亲临现场,毕竟身经百战,从李明扬的信中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听完凌靖雪的推测,他重重点头,眉宇间一片肃杀:“凌风龙既然决定下手,就绝不会善罢甘休。就算徐将军躲过了这一次,难保还有下次,你们要尽早作打算。”
皇帝的计划说起来并不复杂,明眼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皇帝摆明要置徐寒于死地,自然有的是办法。凌靖雪明白他的意思,唯今之计不如趁徐寒手上还有兵权与黑云寨合作。左右都是死,倒不如放手一搏。
但此事牵涉太大,凌靖雪不敢轻易答允朱镇堂,沉思片刻换了个角度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驸马身边耳目环绕,只怕不那么容易,待我回去与他好好商议。”
朱镇堂只是透个话,并未指望她当场答应,闻言起身,叮嘱她好好休养。两个婆子送他出了门,又折回来侍候凌靖雪服药。
凌靖雪见她们手脚麻利,举止大方,想必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有意试探了几句。两个婆子知道她的身份,对视一眼回答道:“奴婢们是范大人府上的,从小服侍范夫人。后来被买到衙门里为奴,机缘巧合让寨里救了。”
言简意赅,凌靖雪却情不自禁变了颜色:“范惟成范大人?”
婆子神色黯然,点了点头。范惟成是凌风龙帐下第一军师,因为入京时抢先于凌风龙的大军,从此被扣上图谋不轨的帽子,直至抄家灭族。
范惟成与陈慕飞并称皇帝的左膀右臂,私交亦极好。凌靖雪顿时对两个婆子多了几分亲切,拉住她们的手轻声道:“我小时曾见过范夫人一面,温柔恬静,当真是大家闺秀的气度,与范大人郎才女貌,可惜……”
忆起旧主,婆子眼中泪光闪烁:“我家夫人也常提起陈老将军和宁妃娘娘。范大人出事时陈老将军不顾众人压力,上书直言皇帝残害忠良,范家一直记在心里。”
若非陈慕飞口不择言,怎会犯了凌风龙的忌讳?凌靖雪泪凝于睫,三人相对无言,默默饮泣,其中一个婆子劝道:“公主身子弱,不宜伤心太过。”
“既然两家有旧,还请两位姐姐实话告诉我。”两个婆子和朱镇堂的眼神,总让她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测。这些话在她心中翻来覆去转了许久,终是忍耐不住:“除了孩子,大夫还说了什么?”
两个婆子脸色大变,颤抖着嘴唇不敢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