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徐寒已经做了决定,身为妻子的凌靖雪唯有支持自己的夫君,暂时放下报仇的意愿。何况她无意中发觉,自己的小日子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来了,心情复杂莫辨,却不敢与徐寒提起,只悄悄地告诉了荷澜。
宁妃的事对凌靖雪有多大影响,没有人比荷澜更清楚。虽然惊喜交加,她亦能理解凌靖雪的忧虑,想了想道:“要不奴婢偷偷请个大夫来瞧瞧?万一您真的有了身孕,咱们也好及时做些准备。”
凌靖雪觉得有理,但她一举一动皆在众人瞩目之下,实在不便行事。一连拖了七八日,荷澜仍找不到个合适的机会,却等来了一脸愤懑的徐寒。
“恬姐儿和司马琤的婚事定了。”徐寒脸色甚是难看,闷闷挤出一句。
凌靖雪闻言大惊失色,忙追问道:“怎么回事?难道司马家上门提亲了?”
徐寒面色更阴,摇头否认:“不是,爹主动向司马大人提起,两家一拍即合,已经定了下月十五过定,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徐家身为女方,怎会率先提及婚事?凌靖雪但觉匪夷所思,连连追问之下,徐寒干脆拿了二夫人书信给她过目,总算弄清了前因后果。
李姨娘果然料的不错,徐恬虽然只与司马琤见过一面,却对他情根深种。徐家上下正为凌靖雪被俘一事不安,突然传来皇帝下旨抚慰的消息,饶是徐恬亦忍不住打听前因后果。连徐寒远在西南都打探到了司马琤和韩家二公子的关系,何况徐家在京师根基深厚,自然更不在话下。
徐恬本就心思单纯,待听得恩人竟是自己的心上人,满腹欢喜如何忍耐得住?凌靖雪不禁叹息,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倘若李姨娘还在徐家,或可帮着劝说一二,可惜她竟在五天前动身去了长沙。
女儿家的心事想找人倾诉,没有比自己娘亲更适宜的人选,徐恬亦是一般想法,当下就去了二夫人房中。二夫人最疼徐寒,闻言自然对司马琤感激莫名。母女二人越说越投机,徐恬忍不住便把自己与司马琤私定终身的前后告诉了娘亲。
二夫人与徐庭仪乱世相识,结发至今,本没有世家女子条条框框的规矩。闻言不仅不觉得损害徐家名声,反而觉得女儿眼光不错。晚上徐庭仪回房,她顺理成章谈及此事,终于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
家有贤妻,如有一宝,凌靖雪算是深刻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徐寒这些日子的苦心安排被自己娘亲毁于一旦,气得倒仰却说不出半句抱怨的话。凌靖雪怕他气坏了身子,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把责任都往司马琤身上推。
“爹一直觉得欠赵郡公一个人情,我曾对你说过。”徐寒渐渐消了气,无奈地叹息:“大约是恬姐儿的命数吧,爹原本只想向赵郡公当面致谢,谁知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就与司马琤越聊越投机,竟趁势定下了恬姐儿的婚事。”
依着凌靖雪对徐庭仪的了解,他最欣赏低调内敛的年轻人。司马家六个男儿,没有谁比司马琤更懂得韬光养晦,一见之下,徐庭仪焉能不喜欢?
徐寒与凌靖雪长吁短叹,另一厢的徐府慈心堂,太夫人亦愁眉不展,埋怨徐庭仪道:“司马琤配恬姐儿自是不差,但你未免太过鲁莽,怎生只见过一面便将婚事定了下来?至少也该同我和寒哥儿商量几句。”
“娘教训的是。”徐庭仪唯唯诺诺面露不以为然之色,太夫人更觉不悦,续道:“开国功臣只剩你与赵郡公两个,不仅不知避忌,反而结成儿女亲家大肆招摇,皇上该怎么想?怎地去了一趟司马家,往日的小心谨慎全不顾了?”
徐庭仪见太夫人越说越动气,叹了口气,只得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娘是否记得,京师待字闺中的女儿不止恬姐儿一个。”
“你的意思是,昌宁公主?”太夫人眉头微皱,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当年朝阳公主选婿的场面,娘想必还记得。”徐庭仪面色凝重,压低了声音:“我听赵郡公的口气,皇后娘娘已经旁侧敲击提点过司马夫人。昌宁公主素来惟皇上皇后马首是瞻,又有田贵妃这现成的把柄,这样的烫手山芋,难怪他们不敢接。”
“当初我们答允让寒哥儿娶昭林公主,正是考虑到宣宁妃娘娘早逝,公主与皇后关系不睦。”太夫人忆及当年,感慨良多:“若非一早没了牵挂,公主也不会轻易说出皇上的安排,死心塌地跟着寒哥儿。”
“司马家的孩子个个有领兵打仗的志向,迟早被皇上引为心腹大患。倘若没有十足把握,哪里敢供昌宁公主在身边。赵郡公忧心忡忡,才与我定下了这一计策。”徐庭仪显然对司马阳的遭遇感同身受。
“而且我今日见到司马琤,他不仅只字未提襄助寒哥儿一事,反而拿司马琅之前的过错堵我的口,似乎只是替兄长还债一般。这般胸襟气度、人才品貌,不愧是赵郡公的儿子,如何配不上恬姐儿?”
见徐庭仪主意已定,太夫人不好再劝,沉吟着点头:“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但愿皇上不要多心才好!”
徐庭仪微微一笑,似乎成竹在胸:“恬姐儿与司马琤私定终身,传出去固然对两家名声有理,却未必不是个让皇上放心的好法子。与其让皇上怀疑我们结党营私,不如干脆把事情挑明了,名正言顺全了昌宁公主的面子。”
“虽说委屈了恬姐儿,但若能化解徐家的危险,保住你和寒哥儿,总算因祸得福。”太夫人思索了一会儿,默默颔首。
一个小丫头伏在门外,手中端着的茶已经凉透了,仍竖起耳朵听着里间的一举一动。待得徐庭仪脚步响起,她忙蹑手蹑脚从侧间退了出去。院子里四下无人,她快步走到墙角,低声道:“我都听仔细了,只管教大小姐放心……”
第二日徐庭仪与司马阳一同进宫,当面求情皇帝指婚。司马阳借口身体不适免朝已久,皇帝已许久不曾见他,细细打量了一阵,方抚着胡须笑道:“司马卿家似乎清减了不少,步履却比两年前稳健了。”
司马阳心中大惊,表面却不动声,呵呵笑道:“臣固有足癣,每至潮湿气候便会复发。近日天气干燥症状稍解,有劳皇上挂怀。”
“二位卿家乃肱骨重臣,朕理当多加关怀。”皇帝笑容虚伪做作,指了指旁边吩咐苏公公:“来人,给两位卿家赐座。”
他们原想回报了就走,看皇帝的架势竟似要好好聊一番。徐庭仪与司马阳面面相觑却不好推辞,只得硬着头皮在皇帝身边坐下。
苏公公指挥小太监上了茶,皇帝抿了一口,望着二人缓缓道:“说起来咱们君臣许久没有在一起喝茶了,皇后抱恙已久,听说你们来了,也定要见上一见。”
朝阳去世后郑皇后时而精神恍惚,基本呆在延明宫养病,今日怎地有了兴致?徐庭仪隐隐觉得不妙,暗中与司马阳交换了个眼色。
皇帝假装看不出两人的不自在,兴致勃勃说着朝野中的轶闻。不多时,郑皇后在宫人的搀扶下袅袅婷婷而来,刚落座便自责道:“本宫体弱多病,许久没有同两位夫人说话,甚觉想念。今日难得赵郡公有闲,本宫怎么也要来凑个热闹。”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望着徐庭仪道:“皇后拿你们当自家人,朕也不见外。朕知你们无事不登三宝殿,尽管开口便是。”
“说来惭愧,微臣昨日刚刚知晓,犬子与彭郡公千金情投意合,竟私自许下白头之约。”司马阳皱着眉头,表情十分不悦,望向徐庭仪的眼中满是愧意:“臣唯恐毁了徐家小姐的清誉,不得已想求请皇上赐婚。”
“哦?有这等美事?”皇帝目光晦涩不明望向郑皇后:“朕竟是头一次听说。”
徐庭仪忙附和道:“微臣亦是前日才从贱内口中得知。臣教女无方,本想当面谢罪,谁知司马公子不嫌弃小女德行有亏,仍愿求娶。微臣与母亲商议,看在贱内十月怀胎的份上,腆着一张老脸来求皇上赐小女一个体面。”
徐庭仪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皇帝再不答应未太不近人情。但他要他张口允婚,等于放弃了监视司马一家的计划,想想极不甘心。
郑皇后察言观色,明白皇帝心中所想,微笑着插话:“赵郡公之子与彭郡公之女,真乃天作之合!臣妾有个提议:中秋将近,不若在宫中举办一场秋宴,请各位大人的公子小姐共聚一堂。到时候皇上亲口赐婚,岂不热闹非凡?”
“皇后所言甚合朕意!”皇帝赞许地点点头,望向徐庭仪和司马阳:“朕以为八月十六是个极好的日子,二位卿家觉得如何?”
两人无奈对视,异口同声道:“皇上圣明,臣等绝无异议。”
“俗话云好事成双,”郑皇后笑吟吟环顾一圈,故作惆怅地挑挑眉:“算起来昌宁也过了及笄之年,却始终没有寻到一位称心满意的夫婿。本宫以为,不如让昌宁一起参加秋宴,权当一次选婿大会,皇上觉得可好?”
皇帝简直不能更满意郑皇后的表现,干脆连装模作样问徐庭仪他们的意见都省了,当即点头:“提议甚好,朕准了。”
虽然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算当面说清了两家亲事。徐庭仪与司马阳不敢耽搁太久,略坐了坐便借口身体不适告辞。皇帝亦不挽留,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客气话。皇后则认真地叮嘱了两边秋宴事宜,算是彻底定了下来。
徐庭仪还未来得及与太夫人好生商议秋宴安排,二夫人已经迫不及待开始准备徐恬的衣裳。她拉着徐恬的手,眼泪汪汪:“为了你的事,你爹一夜无眠,第二日清晨便去赵郡公府上拜访。你可知他有多久没登过赵郡公的门?娘实话告诉你,五个孩子里你爹最心疼的就是你!”
倘若半年前徐恬听到这番话,简直要感激得彻夜难眠。但如今的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挑眉问道:“真的?比二哥还喜欢?”
二夫人迟疑了一下,声音不似之前中气十足:“那是自然!咱们徐家只有你一个女孩儿,除了你还能疼谁!”
一瞬间的犹豫已被徐恬看在眼中,暗暗在心底哼了一声,面上浮起个虚伪的笑容:“爹和娘一向疼我,我心里知道,还有老太太。”
二夫人松了口气,随手抖开一匹衣料,当下眼睛放光,絮絮道:“这是公主进门时,我特意命人从苏州带来的彩针坊马绣娘亲手制的双面绣。你若喜欢,娘便裁成时新的对襟长襦给你在秋宴上穿,好不好?”
徐恬淡淡扫了一眼,敷衍道:“图案繁复了些,不过是极好的东西。”
“这是上次音姐儿满月时,公主送的贡品蜀绣织云纱,飘逸俊雅,最适合裁成烟罗长裙。”二夫人浑然不觉她话中的冷淡,喜滋滋拿起另一匹。
徐恬神色愈冷,唇角斜勾有意迎上她的目光:“宫里的东西当然好,不过是二嫂孝敬娘的,深紫色与我的外衫不甚搭配。娘莫要心急,上次李姨娘孩子满月时我新做了两身裙裳,既大方又合体,何必令制新衣?”
“可是你代表徐家进宫,总不能落了下风。”二夫人神色不豫。
说来说去还是徐家,徐恬心头火渐起,干脆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二哥打仗在外需要不少银子,娘何必在我身上浪费?左右我已经许了人家,穿什么不一样?”
她说的不无道理,二夫人心中动摇,却始终不好意思委屈了女儿。思虑再三,她咬牙抽出那匹双面苏绣:“你爹是朝中一品大员,断不能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娘连夜命人赶制一身衣裙给你,不能让昌宁公主小瞧了去。”
想起徐庭仪的话,徐恬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恭顺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