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公主!”墨竹拎着托盘,慌慌张张闯进房:“我按您的吩咐给二少爷送早膳,结果二少爷根本不在!我好不容易才问到,原来二少爷昨夜领着一队人马出发去探路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魏大人那边可有消息?”凌靖雪深吸一口气,勉力镇定:“整队人马一个都没有回来,还是只少了驸马?其他将军在做什么?问清楚了再来回报。”
墨竹闻言汗颜不已。砚剑刚才只说了几句,她一听便慌了神,本能地往坏处想,幸好公主没有怪罪她的鲁莽。
砚剑听完她转述凌靖雪的话,急得跳脚:“还没说清楚你就跑了,我以为你找荷澜姐姐商量,谁知竟去回了公主。我刚刚去魏将军帐外守了许久,将军虽派了几个人打探二少爷的消息,却神态自若,不像有事的样子。”
长长松了口气,墨竹亦学得精明了。一边求砚剑打听消息,一边找到平日相熟的几个将军的丫鬟,塞了好些银钱。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时辰不到果然有了回音。
“除了二少爷,同行的还有云贵总兵的三公子。这位三公子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熟悉地形。”墨竹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细细告诉凌靖雪:“魏将军正和云贵总兵耿大人在帐中议事,一点没有慌乱的样子,二少爷必定平安无事。”
往后这样的日子还长,徐寒跟着徐庭仪身经百战,凌靖雪挂怀不已却更相信他的能力。听完墨竹的话更觉安心,她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耿夫人求见公主。”凌靖雪刚刚安顿下来,当地诰命夫人按礼都要过来拜见。她向来厌倦繁文缛节,一概以出门在外推却了,但云贵总兵夫人显然不在此列。
想起当年郑皇后曾动了把她嫁给云贵总兵公子的心思,凌靖雪更起了好奇,想见一见这位差点成了自己婆婆的耿夫人是何等模样。
耿夫人身形略胖,与京师夫人们的谨小慎微不同,言语带着几分豪情。行了个礼便笑着对凌靖雪说:“将士们都说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有唐国公昔日之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有四个儿子,每次打仗都心惊肉跳,哪像公主这般镇定自若!”
“夫人过奖了,”凌靖雪对她的爽朗有些好感,亦不多绕圈子:“听说耿三公子与徐将军同行,我心中安定了不少,说起来还要多谢夫人。”
两人记挂着同一件事,越聊越投机,耿夫人却忽然叹道:“其实四个儿子中我最挂念老大,他一个人在京里,身边没个照顾的,想起来就让人担心。”
戍边总兵若妻子陪同,需将长子留在京中为质。既然她主动提起,凌靖雪出于礼貌顺理成章地关心:“大公子在哪里高就?”
“说起来与公主颇有渊源。”耿夫人顿时来了精神,方才的抑郁一扫而空:“我家大人是武将,几个孩子成日舞刀弄枪没半刻安宁,唯有老大与众不同。”耿夫人越说越上劲,眉眼都活跃了起来:“****捧着些之乎者也的玩意儿摇头晃脑,倒也没耽误了习武。老爷常说,几个儿子里数老大最有出息。”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凌靖雪莫名其妙,但始终保持着微笑听她夸耀自己的儿子。耿夫人自觉受到鼓励,愈发神采飞扬:“看他有兴趣,老爷就请了个师父教,谁知读了两年不到,他竟说要去考科举,后来进了翰林院做事。”
凌靖雪渐渐听出些眉目,耿夫人看身量不过三四十,大公子最多十七八岁,正是娶妻的年纪。莫非她动了昌宁的心思,想从自己身上探消息?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耿夫人仰天长叹:“其他同僚们请酒喝茶他从来不去,一心扑在书本上。我常劝他:学问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不如好好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一家人踏踏实实过日子。”
啰啰嗦嗦铺垫了一大段,凌靖雪终于不耐烦了,插话道:“公子才气过人,必能娶个贤惠能干的媳妇,夫人不必忧心过甚。”
“文官们的小姐大多文文弱弱,和我们家的脾气不甚相配。”耿夫人说到重点,眼睛牢牢盯着凌靖雪,观察着她的反应:“说起来我家老大的情况与徐将军兄长甚像,只可惜我家没个温柔漂亮的女儿,否则一早结了亲家,还能与公主多说几句话。”
原来耿夫人看中了徐恬!这位夫人自知搭不上太夫人和徐庭仪的线,居然想别出心裁看中了她的门路。虽说不是掌事的媳妇,但凌靖雪公主之尊兼之徐寒在家里的地位,太夫人总要给几分面子。
凌靖雪刚知道了徐恬的心事,事情没有定论之前,绝不可能表现出兴趣让耿夫人误会。但两家门当户对,亦不可拒绝得太明显伤了和气。左思右想,她只好故意装傻,淡淡道:“真是可惜了。”
耿夫人以为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咬咬牙又道:“听闻府上大小姐温柔娴静,才貌过人,恰到了议亲的年纪。不知太夫人和徐大人喜欢什么样的人家,我心里有个数也可帮着留意留意。”
“我也不知,”凌靖雪一应淡淡的,丝毫不理会她的热络:“家里只有恬姐儿一个女孩,老太太爱如珍宝,必定有自己的打算。夫人若有兴趣,我回到府上好好问过老太太,徐家亦可好生替大少爷留心着。”
虽然耿家地位略低于徐家,但耿大人官运亨通颇得皇帝器重,又是徐寒仕途上的帮手,真有意结亲难保太夫人不会动摇。为了避免麻烦,凌靖雪只好百般暗示,希望耿夫人明白她的意思主动放弃。
耿夫人颇为失望,待要多说几句,恰好墨竹敲了两下门,言语中带着掩藏不住的急切:“二少爷和耿家少爷回来了,正在魏将军帐里说话。”
这下两人都坐不住了,凌靖雪待要说两句客套话送客,耿夫人急急道:“时候不早了,公主旅途劳累好生休养,臣妇改日再来拜访。”
凌靖雪松了口气,亲自送她出门,方问墨竹:“到底怎么样?”
“二少爷肩膀负了伤,”墨竹咬着嘴唇,不敢抬头看凌靖雪的眼睛:“几个军士扶着二少爷进帐,我躲在角落偷偷看了一眼,左肩全是红的。”
“驸马穿着软甲,”凌靖雪似自言自语,又似问墨竹:“血连软甲都浸透了,一定是受了重伤。请大夫看过没有,伤势如何?”
“我在帐边守了好一阵子,没看见类似大夫的人进去。”墨竹头埋得更低了,哆哆嗦嗦回答:“后来我发了急拦住一个伺候的兵士,才知二少爷正与魏将军几位谈论军情,根本不许外人入内,也没传大夫。”
她明显感觉凌靖雪踉跄了几步,急忙伸手去扶,只见她面色惨白,死死咬住下唇,努力镇定着:“知道了。你去熬些补血养气的药,晚上给二少爷送去。”
“公主不过去瞧瞧?”墨竹急道:“刚才奴婢听耿夫人吩咐丫鬟往军营去,公主何不一起跟过去看看?二少爷的伤再拖下去,只怕……”
“他的身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凌靖雪深呼吸渐渐恢复了神色,控制着语气:“就算他支持不住昏倒过去,落在兵士们眼中是个尽忠职责、无私忘我的好将军。但若我急火火地跑去探望,他便成了公私不分、儿女情长的庸才。”
“可是二少爷的伤……”墨竹始终放心不下:“要不奴婢再去瞧瞧?”
“不必,你去既是代表我。”凌靖雪摇摇手:“日后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与其不分青红皂白跑去坏了军纪,倒不如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难道公主不担心?”墨竹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就算别人胡说八道,您贵为公主大可治他们一个搬弄是非的罪,何至于真的眼睁睁看着二少爷的伤越来越重?”
“你不明白,”凌靖雪索性不再多言,摇摇晃晃转身往房里走:“对他而言,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事,我决不能阻拦了他的前程。”
墨竹立在原地,呆呆望着她的背影,迷惑不解。公主明明关心二少爷到骨子里,怎地故意装出不管不顾的样子?且不论自己忍着有多苦,二少爷未必不喜欢她伤心落泪的模样。记得那次方姨娘不管不顾抱着中毒的二少爷痛苦失声,全府上下都很感动。在她看来,二少爷之所以喜欢方姨娘,正是因为她的柔情似水。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墨竹亦不敢再问。做完了凌靖雪吩咐的事,她心事重重在院外闲逛,正好遇上前来送信的砚剑:“二少爷今晚过来,你快去禀了公主。”
“知道了,”墨竹提不起精神,歪着头扫了他一眼,语气闷闷的。
“二少爷回来了,公主听到不知多高兴,你这是怎么了?”砚剑莫名其妙,催促她道:“二少爷受了伤,你先给公主提个醒,免得看到承受不住。”
“公主已经知道了,”墨竹干脆把方才的事前前后后告诉了他,叹气道:“我真的摸不透公主的心思。方姨娘从前又哭又闹,也没见二少爷不高兴。”
砚剑不好评论凌靖雪,勉强附和了几句,便借口照顾徐寒溜了。
徐寒刚议完事,正由两个兵士服侍着换衣裳,肩头包扎得极为随意,见他进来随口问道:“去见过公主了?有没有吓着她?”
砚剑摇摇头,觉得不好解释,便将凌靖雪与墨竹的对话一五一十转述给了徐寒,搔着头道:“我觉得公主说的有理,但总是哪里怪怪的。”
徐寒深深叹了口气,似感慨又似回答他的话:“世间无十全十美之事,可惜!”话锋一转吩咐道:“请个大夫来,不必告诉公主了。”
坐立难安等了一下午,凌靖雪见到徐寒的第一件事,便是借更衣之际察看他的伤口。处理得干净整洁,应是出自大夫之手,她松了口气,笑道:“驸马昨夜去了哪里?倒教妾身好一阵担心,幸好今儿耿夫人过来说了一会子话。”
先把耿夫人的到访和他挑明了,再谈徐恬的事便容易得多了。凌靖雪一边貌似随意地说着闲话,一边细心观察着他的脸色。
嗯了一声,徐寒显然不放在心上:“耿三公子自荐来我帐下做事,碍着他父亲不好拒绝。日后耿夫人常来常往,你敷衍着便是了。”
凌靖雪想了想,趁机把她为徐恬提亲的事说了,委婉道:“恬姐儿的事自有老太太和娘做主,我只随便应了两句罢了,不知驸马如何看待?”
“倒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徐寒思索着点头:“我写封信给大哥,让他帮着相看相看耿公子。只怕日后求亲的人不少,不急在一时。”
徐寒竟有一半答允的意思,凌靖雪不敢再耽,将自己的猜测原原本本告诉他:“我也是胡思乱想,具体情形还得驸马打听清楚才是。”
“也好,”徐寒从最初的惊讶中渐渐回过神,越想越觉得甚像徐恬的作风,沉吟道:“恬姐儿自小与我们一处玩耍惯了,对男女大防不甚放在心上。你放心,我这就安排人细细查清楚,你暂且支应着耿家。”
“是,”凌靖雪见他脸色十分不快,想了想转开话题:“驸马昨夜与人交战了?”
“昨夜我与耿三公子探路,正巧遇上一个苗寨首领女儿娶亲,混在其中看了看情况。”徐寒轻描淡写道,眉宇间含着些许笑意。
看人娶亲怎会负伤?凌靖雪想问却怕他误会,拐了个弯道:“过几日可要出征?我看驸马的铠甲有些破损,正想拿去补补,只怕来不及穿。”
“不必麻烦,明日午时大军出征,恐怕要四五日才能回来。”徐寒回答甚为随意,凌靖雪却心中一沉,半晌说不出话。昨日他还心心念念与自己圆房,怎地过了一夜便只字不提?但她身为女儿家不好出口直询,唯闷闷应了几声。
徐寒并非不知她的心思,但大战在即,断不能为儿女情长误了大事。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没来由心中一痛,不顾墨竹等人侍立在侧,他搂过她轻声道:“放心,等我回来好好陪你!”
凌靖雪面红如霞,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