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凌靖雪原先的构想,如果李若娇怀上了徐梧的孩子,接回来养在三奶奶膝下,各方的流言蜚语必定闹得她焦头烂额,无暇再管妹子的闲事。就算怀不上,徐梧看到一个女人劳心费力为他绵延子嗣,心必然慢慢倾斜,三奶奶也就有的烦了。
世家女子大多清冷孤傲,不屑于争风吃醋自降身份,这些她是知道的。但她万万没料到,外柔内刚的三奶奶,性子竟会倔强到这个份上。按往日给方五娘出的计策来看,三奶奶并非只会赌气的莽撞女子,怎会不知李氏进门后患无穷,居然一意孤行。看来她与徐梧之间的裂痕颇深,非一个李氏所能概括。
思来想去,这件事终究是她做得过了。听说几日来二夫人和太夫人连番劝说三奶奶,她始终不为所动,就差找方家人出面了。但凌靖雪看来,与其想法子说三奶奶不让李氏进门,倒不如从徐梧身上想法子,来一招釜底抽薪。
徐家上下能说得动徐梧的,除了徐庭仪也就是徐寒了。犹豫了两日,凌靖雪让墨竹在他耳边透了个风。果不其然,闻言他深深皱眉,满面怒容:“三弟做事怎这般没有分寸!那李若娇是什么货色,我早就与他说过,如何能进我徐家门!”
猜得不错,醉香院的事果然是徐寒帮着遮掩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在外风流快活理所应当,只要不让家里知道就行。凌靖雪压抑住眼底的轻蔑,小心翼翼地试探:“依着驸马,现在应当如何?”
不知是被她一骑红妆打动,还是被她悉心照料感动,徐寒近来态度改善了许多,渐渐愿意在她面前袒露真实的一面。凌靖雪感受到他细微的变化,虽然欣喜,亦忍不住担忧:等到他伤势完全恢复,或许就会回到方五娘身边了吧。每每想到这一层,她就愈发珍惜二人相处的点滴时光。
“老太太怎么说?”徐寒不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道。
内宅的事由太夫人做主,就算他再气愤,依然分得清内外之别。凌靖雪心中一动,继而想到,方五娘知不知道其中的分别?忽然发现徐寒定定望着她,忙收回思绪:“虽然老太太不答应,但抵不住三弟和三弟妹,总归不能替他们做主。”
“三弟妹耍小性子罢了,不足为虑,”徐寒丝毫不顾她也是女人:“女人家分不清轻重,只要三弟回心转意,她高兴还来不及。”
“驸马的意思,倒是三弟妹无理取闹了?”同是女人,就算凌靖雪再不喜欢三奶奶,也忍不住为她说话:“家花不如野花香,三弟不顾徐家和方家两重体面,硬要接李氏进门,无怪三弟妹伤心难过。”
徐寒耸了耸肩,眼中尽是笑意,不动声色转了个话题:“老太太派人去醉香院看过没有?李若娇真的有了?”
怀孕这事能假装么?凌靖雪忍不住翻白眼。转念一想,徐寒第一反应只问孩子是不是真的有,而毫不怀疑是不是徐梧的,看来他们的关系已非一年半载。而三奶奶进门不过一年多,难道徐梧对她不上心的原因正是李若娇?
心里有了怀疑,凌靖雪就非得拐弯抹角问个清楚不可。她装作苦恼地托着下巴,眼里满是困惑:“一个青楼的姑娘,与三弟相识几月就能怀上身孕,偏偏三弟妹一两年都怀不上,莫非真是天意?”
“若非三弟妹进了门,她焉会又起了心思!”徐寒哼了一声,并不故意隐瞒:“前两次如不是我拦着,三弟早就告诉了老太太。大约听说我受伤在家,她又不消停。”在他心中,与徐庭仪、皇帝有关的事绝不能让凌靖雪知道。至于徐梧房里家长里短的破事,他倒不介意拿出来与她讨论。
凌靖雪听他默认了徐梧与李氏关系由来已久,而三奶奶始终被蒙在鼓里,不禁联想到了自身。三奶奶执意让李氏进门,大约与她成全方五娘一般无二。她深深叹息:“可惜三弟妹清雅灵秀,竟不得夫君的心。”不知是感慨别人还是感慨自己。
“三弟妹性子太傲,明明对三弟好,偏要装得不在意。”徐寒提起三奶奶却是一肚子抱怨:“三弟整日对着一副菩萨面孔,如何有兴致?相比之下李氏笑靥如花、软语温存,自然比在三弟妹面前自在得多了。”
原来如此!凌靖雪心中暗道。徐家论长有徐严,论幼有徐岭,论贤有徐寒,唯独徐梧一个夹在中间,才能人品皆不出众,想必心中憋闷。三奶奶不是朵聪明伶俐的解语花,徐梧心事闷得难受,当然只好在外面找出路。
两人相对默然,良久徐寒长叹道:“无论如何,我总得劝劝他。“凌靖雪目的达到,不再多言,服侍他换了药,自坐在一旁看书。
“寒哥,寒哥!”带着哭腔的熟悉喊声,不用看也知是方五娘。凌靖雪立起身,倒不为吃醋,只是怕了她的哭天抹泪。徐寒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表情无奈。
凌靖雪早有吩咐,方五娘想进尽管让她进,墨梅等人皆不拦着,看着她一头撞开了徐寒的房门,哭道:“寒哥,帮帮我姐姐啊!”
避得再快也比不上方五娘声音的速度,凌靖雪远远听到她的抽泣声,嫌恶地蹙着眉头。墨竹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出了众人心里的话:“方姨娘再这么下去,二少爷迟早烦了她,连我听着都不自在。”
“可不是!”墨梅跟着凌靖雪日子渐长,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我瞧着二少爷态度大不如前,好几次都拉着脸,只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牙尖嘴利!荷澜爱怜地戳了墨梅一指头,笑骂道:“还不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墨梅答应着去了,不多时回来,神色略显慌乱:“方姨娘想让老爷出面,拦住三少爷纳妾,二少爷不肯,两人正在口角呢!”
“什么?”凌靖雪倏然柳眉倒竖:“老爷的事岂是我们该管的,她想干什么?”
急匆匆闯进房等于明着承认了偷听的事实,凌靖雪自然不会这么傻。立在门边侧耳倾听,方五娘的声音隔着门板仍十分刺耳:“当初若不是姐姐,你我如何成眷属?后来公主几次三番陷害于我,也多亏了姐姐襄助。”
“且不论公主如何,我们房里的事,本不该让外人插手。”徐寒粗声粗气打断她的话:“我以兄长的身份与三弟谈谈已是难能,你还要我去和父亲说?”
难怪徐寒心生不悦,她默默摇头。方五娘想事情简单,以为徐庭仪是一家之长,说出的话徐梧不能不听,却忘了徐庭广的一层关系。倘若此事发生在徐寒身上,徐庭仪大可训斥儿子不成体统,但对徐梧却不能。
徐家的爵位与子嗣关系极重。徐庭仪拦着徐梧纳李氏,表面看来是不愿门风受到玷污,落在有心人眼里,未免成了有心让徐庭广绝后。徐庭仪兄弟二人关系本就扑朔迷离,朝中常有流言,如何禁得起这般折腾!
朝廷的事方五娘不明白,徐寒也不可能与她明说。结果一来二去,两人僵持不下,她更加认定徐寒兄弟沆瀣一气,联合起来欺负她们俩姐妹。想着自己委身做妾以来的种种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欺侮我!”
徐寒哭笑不得,她的眼泪看得多了,全然没有了最初心痛的感觉。无力地摇摇手,他望着她:“并非我不愿答允你,而是实在做不到。你既然是我的人,也该为我着想。三弟与我自幼一同长大,我说的话他未必听不进去。”
“连老太太都说不动,你出面有什么用!”方五娘气急败坏,跳脚骂道:“说一套做一套,你们徐家人都一样!你对不住我,他也对不住姐姐!”
“你胡说八道什么!”徐寒勃然变色,面容铁青瞪着她:“迎娶公主的前前后后你不是不知道,我何曾有半点对不起你?至今我仍未与她圆房,难道你还不知足?”
“你每天歇在她房里,我想见你一面都不能。”方五娘气得丧失了理智,边哭边叫:“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只怕你早就想和她圆房了!”
徐寒一言不发,久久盯着她,脸色从通红到灰败,最终恢复平静。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无力地瘫软在椅上,摆了摆手。
方五娘被他的表现吓住了,却不肯认输,吸了吸鼻子,辩解道:“就算你没有碰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何尝想过我!”
“她是我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妻子,何时轮到你指手画脚?”徐寒按捺不住,冷冷反驳:“莫说圆房,就算我们生下十个八个孩子,又与你何干?”
从前她拿着凌靖雪说事,他总当小女人撒娇置之一笑,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他心里没有妻妾之分,本是哄她宽心的话,她居然当了真!除了失望、愤怒,徐寒更觉得可笑,自己倾心爱着的女人,竟是个不明事理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