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显然没想到凌靖雪对她态度如此和善,好一阵子才接话。两人闲聊了几句,凌靖雪便有些找不到话说,转头欲结束谈话。秦氏心里发急,忽问道:“臣妇听闻昭林公主是唐国公的嫡亲外孙?”
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凌靖雪不禁怔住了。本不想理睬她,但转念一想,秦氏自己绝不会对陈慕飞感兴趣。以她的绵软,第一次见面就忍不住问出口,必与司马琅有关。她起了心思,微笑着回答:“不错。”
得到了确认,秦氏反而不敢逼得太过,不好意思地笑笑:“据说国公爷生前最疼爱公主,臣妇素闻唐国公威名,冒昧相问,还望公主不要见怪。”
凌靖雪索性一应到底:“外祖父常常与我夸奖赵郡公骁勇善战。”两人絮絮叨叨大半天,秦氏始终欲言又止,凌靖雪如何诱导皆没有进展。这时忽然一声锣响,马场开赛了。两人急急止了话头,一眨不眨盯着场中。
比试共分三场:马上骑射、马上互搏、马术,凌靖雪看着徐寒笃定的侧脸,知道他志在必得,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
果然他三箭齐发,箭箭正中红心,引来众人喝彩不断,皇帝亦抚掌而笑。司马琅随后上场,力透弓箭贯穿靶心,不落下风。两人实力明显高于其他人一大截,第二场比试也就顺理成章被分在了一组。司马琅舞长刀,徐寒持缨枪,拍马斗在一处。
司马琅大刀在手,虎虎生风,怒喝一声朝徐寒坐骑砍来。徐寒银枪一挑,轻轻巧巧化解了他的攻势。枪头倒转,猛然直刺他的心口,堪堪从他身前划过。秦氏惊呼一声,面色惨白,几乎昏厥过去。
司马琅毫不示弱,长刀横扫,似乎要将徐寒劈成两半。凌靖雪情不自禁坐直了身子,指节攥得发白。徐寒侧头嗤笑,忽从马背腾空而起,避过刀势的同时变守为攻,枪头舞成一朵花,既快且准地挑向他的面门。
观战的将领们齐声赞好,家眷却捂着心口喘气。尤其是秦氏,俏脸吓得毫无血色。饶是凌靖雪喜爱打斗,也因着徐寒的缘故心神不宁。
表面看起来徐寒占了上风,但司马琅毕竟武艺高强,临阵不乱,一面弯腰闪过,一面横刀迎上,竟与徐寒缠斗起来。
两人激斗正酣,突然之间徐寒的坐骑长长嘶鸣,竟引蹄狂奔。两人刀枪恰恰舞成一片,如此一来徐寒猝不及防,直往司马琅的刀上撞去。饶是司马琅及时住手,徐寒应变得当,亦在手臂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凌靖雪腾地立起身,失控般便要往场上奔,幸而被宫人及时拦住。她深吸一口气,缓过神,吩咐道:“驸马伤势如何?察看了向我禀报。”
徐寒神色不改,鬓角微微出汗,捂着伤口向皇帝的方向行了个礼:“臣学艺不精,这一局是司马大人胜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原本稳操胜券,全因坐骑发狂才被错手所伤。司马琅亦觉惭愧,忙道:“臣只是运气,并非徐大人的对手。”
皇帝呵呵一笑,挑眉颇有深意地望着他二人:“最后一场,你们比试完再分胜负不迟。”竟无视徐寒的伤势,执意让他们拼到最后。凌靖雪早看出徐寒嘴唇发白,只凭意志勉力支持,闻言不禁色变。
司马琅踌躇了一下,拱手向皇帝进言:“徐大人受了伤,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皇上可否允许臣与徐大人改日再战?”
皇帝哼了一声,冷冷望着他:“大战在即,难道也请对方主帅改日再战?”不仅不容情面,反而颇有不满的意味。倒也难怪,凌风龙过去在战场上向来不择手段,专挑对方软肋猛攻,胜之不武,但往往能收到奇效。
司马琅本是铁铮铮的汉子,让他对抗一个受伤的人,总觉得不自在。徐寒看出他的迟疑,自觉受到了侮辱,粗声道:“微臣简单处理一下伤口,请皇上与诸位大人稍等片刻。”态度坚决承了皇帝的旨。
他快步走出场外,正遇上凌靖雪领着太医从后殿出来。两人粗粗交换一个眼神,她吩咐太医:“给驸马上药包扎。”一句劝说他退却的话不说,亦不像其他女子哭哭啼啼,徐寒看在眼中,暗暗点头,对她报以微笑。
李太医与凌靖雪关系熟稔,检查了一下徐寒的伤口,倒抽了口凉气,满脸震惊地望着她:“公主,刀上带毒,驸马的手臂怕是不能动了!”
“什么?”徐寒与凌靖雪异口同声惊呼,又同时掩住口,目中露出惊惶的表情。以司马琅的身份人品,断不会在兵器上淬毒,何况还在皇帝面前。徐寒细细一想,断然摇头:“不可能,兵器都是宫里的拿来的……”
一语未竟,他与凌靖雪对望了一眼,齐齐恍然大悟。坐骑失控、兵器淬毒,根本不可能是巧合。而有能力布置这些的,除了深恨他们的郑皇后还有谁?
凌靖雪勉强压住怦怦乱跳的心,沉着催促李太医:“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想法子为驸马解毒!”这个时候她若六神无主,场面只会更难收拾。
李太医面有难色:“臣配置解药需要一段时日,驸马还是不宜多动,以免伤口感染影响日后练武。”话说得极委婉,意思却清楚,徐寒的马术是断然不能比了。
沉吟片刻,凌靖雪与徐寒商量:“我去求父皇免了你们的比试。众人皆在,他总不好不给我这个面子。就算今儿让司马琅一局,改日再一较高下。”
徐寒却摇摇头:“皇上意思明确,再推说不战未免落了欺君的口实。况且我的话已经说了出去,驷马难追,拼力一搏也就是了。”
李太医唯恐徐寒出个好歹被追究责任,忙忙插话:“使不得!驸马若强行使力,血气上涌,毒性在体内游走侵入五脏六腑,后果不堪设想。”
“究竟是日后领兵出征重要,还是一时意气重要?”凌靖雪反问道,见他沉默不语,态度似有松动,干脆豁出去了:“不然我替你上场试试?”
“这怎么行!”徐寒立即反对:“司马琅骑术精湛,你一个女儿家如何敌得过?”
“正因为敌不过,所以输了也不打紧。”她摇摇手,俏皮地眨着眼睛:“你好好在后面治伤,我穿了你的铠甲上场,他们未必发觉。就算父皇认出来,我只撒娇说心疼你的身子,大家笑笑也就过去了。”
果然是个好法子,徐寒虽本能地不愿意,短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不等他深思,凌靖雪断然吩咐:“荷澜带驸马去疗伤,墨竹为我更衣。”
皇帝发了话,但司马琅仍不情愿占徐寒的便宜,正琢磨着怎么不动声色地与徐寒打个平手,忽听几声长长的马嘶,一匹毛色纯白的马冲了出来,在场上疾奔。
纵马的人一袭红衣如枫叶般美得令人心悸,在马背上或立或坐,左右翻转,如履平地。跑了几十丈,马越发放开了步子,疾奔如飞,旁观者只觉快如闪电,看不清纵马人的面目,唯见红影四处飘荡。
司马琅却看得分明,纵马人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弯腰拾起了地上的小旗。马跑了一圈,他便捡光了一圈的小旗,弹无虚发,更难得的是马速分毫不减。且不论骑术,单是这份胆识,就令他赞叹连连。
场边观者忍不住齐声高赞,女眷们亦看得心驰神往,谁也没留意场边一角,徐寒抱着手臂驻足观看,已然瞧得痴了。
她是个女儿家,虽有几分男子的豪爽,毕竟身娇体弱。他原以为她骑着马在场上走一圈,混个面子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她的骑术竟精湛如斯。即使他不受伤,也未必有十足把握胜她,更不必说司马琅了。
皇帝唇角一扬,斜睨着司马琅,微带嘲讽之意。他原知司马琅骑术不及徐寒,本以为他能借着天时地利打个平手,没想到如此不堪!倘若徐寒在众目睽睽之下胜了,西南统帅之位无疑众望所归,凌风龙最喜欢的却是二虎相争。
司马琅却丝毫不觉得难堪,君子坦荡荡,技不如人亦是常事。他对徐徐策马行来的“徐寒”拱了拱手:“徐大人技艺精湛,令人敬佩!”话音未落,面前人跃身下马,长发飘扬,眉目清秀,竟是一位女子!
司马琅尚未回过神,方才大声叫好的众人也呆若木鸡,几十双眼睛眼睁睁看着凌靖雪含笑盈盈拜倒:“儿臣担忧驸马身体,不得已代替夫君竞赛,还望父皇勿怪!”
皇帝正发愁徐寒文治武功压倒司马琅太多,朝中势力不好均衡,闻言简直喜出望外,笑呵呵地赞道:“朕的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朕心甚慰!”
司马琅抢上一步,心悦诚服地赞道:“昭林公主真乃女中豪杰,吾不如也!”目光微抬,恰恰对上她带着一丝狡黠的眼眸,不禁心中一动。
岂止司马琅,一众武将们皆为凌靖雪风姿所倾倒,赞不绝口。徐寒遥遥立在远方,她的影子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忽而雄姿英发,忽而坚强果敢,忽而天真可爱,忽而温柔如水,真是谜一样的女子!
凌靖雪低下头,无心沉迷于众人吹捧,记挂着徐寒的伤势。郑皇后既然出手,毒性必定不弱,万一……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