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靖雪一觉醒来发现徐寒在身边，不似从前惊慌失措，反而觉得心中安定。忆及昨晚的幸福，她绽开一个甜美的微笑，轻手轻脚起身，一边梳妆一边问墨竹：“昨儿二少爷没去别院，可是太夫人吩咐的？”
墨竹看她满脸遮不住的喜悦，抿嘴直笑：“是二少爷自己要留下。墨梅昨晚听见二少爷吩咐书剑给别院带话，压根没问方姨娘呢。”
这个墨梅胆小不懂事，偷听倒是一把好手。凌靖雪心情好觉得什么都有趣，随手在书案上抓了一对扇形的扭金镶玛瑙玉佩，递给墨竹：“你与墨梅的。”
墨竹笑逐颜开，大大方方接了，福身道：“荷澜姐姐吩咐熬了碧粳粥，公主与驸马什么时候用早膳，奴婢这就去安排。”
凌靖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驸马近日劳累，你把帘子都拉起来，不许人打扰。”说到最后一句，情不自禁朝床上望去，眼中柔情无限。
墨竹想起往日二人敌对的态度，唏嘘不已。凌靖雪梳洗完毕，细心为徐寒掖好被角，看他睡得香甜，方踮着脚出去了。他习惯早起练武，但她用完早膳读了大半日书，仍不见他起床，不免有些惊讶。
书剑在院子里转了两个时辰，被墨竹拦在外面，急得跳脚：“方姨娘闹着要见二少爷，你不让我去传，怪罪下来谁担着？”
墨竹自小在徐家长大，丝毫不怕他，反唇相讥：“二少爷辛苦是被谁害的？有本事到太夫人面前嚷嚷去！你且着满院子问问，正室夫人都没发话，哪里轮得到姨娘折腾！传出去不怕丢了徐府的面子！”
书剑也就是吓唬吓唬她，哪里真敢闹将起来，闻言立刻矮了下去。荷澜立在一旁，看着墨竹趾高气扬瞪了书剑一眼，笑弯了腰。
徐寒本就睡得不安稳，听得几人在院中喧闹，心烦意乱连声唤人。墨竹吃了一惊，急急过去侍候，荷澜忙着给凌靖雪送信儿，霎时间只丢下书剑一人。
他细听了一会儿动静，却见墨竹满脸郑重与凌靖雪耳语几句，前簇后拥一起进了正房，再无声响。看样子徐寒去别院的允诺要落空，还是早些告诉方五娘为妙。书剑思忖着，悄悄从侧门一溜烟跑出了院子。
房里人心急如焚，无人注意他的行踪。凌靖雪尤其焦急，不顾避讳伸手在徐寒额头上探了探，与荷澜商量：“热得很，传太医吧。”
荷澜点点头，徐寒却突然攥住凌靖雪的手，沙哑着声音道：“一点小病，不碍的，莫要弄得人仰马翻。你派人煎一服药进来，我睡个觉便好。”
荷澜帮着劝道：“驸马连日劳累，还是请太医瞧瞧比较稳妥。”
徐寒固执摇头，只用眼睛望着凌靖雪：“若让老太太他们知道了，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我身子向来健朗，休息两日即可。”
心中一动，凌靖雪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让太夫人知道，必定会怪罪到方五娘身上。他人在病中，尚且挂念着她在长辈心中的形象。凌靖雪心头突突向外泛酸水，面上一派云淡风轻：“照着普通的降热方子抓几味药，先给驸马服下。”
众人不敢违拗，凌靖雪亲自扶他躺下，心疼中略带埋怨：“我知道你担心她，可也不能不顾着自己。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和娘交待？”
脸色苍白的徐寒看起来憔悴不少，探出右手握住她的手：“没法子，只能麻烦你照顾我了。”病人多思，平日待她如何他心中有数，而今看她真心实意为自己担忧，甚至包容方五娘，他的笑容感慨而惭愧。
“我还等你帮我查外祖父的事呢。”她以为他担忧病情，有意宽慰：“放心，久病成良医，我小时候生病等不到太医，慢慢也学会看一二。依我的诊断，不过三日，你必能生龙活虎更甚当年。”
哈哈大笑几声，他顿觉心情舒畅不少，索性抓着她的手不放，假意闭上眼睛：“宫里有什么趣事，我头晕得很，你讲些来听听。”
凌靖雪抽了两下没抽动，唯恐打搅了他的好梦，只好顺着他的意思讲了几个小故事，却没注意到他唇边狡黠的微笑。
别院里方五娘迟迟等不到书剑回来，气鼓鼓地与姐姐抱怨：“寒哥昨天明明答允一早过来，怎么还不到？定是公主使手段缠住了他！姐姐，她百般挑衅，分明有意与我过不去，这可怎么办？”
三奶奶听得头都大了，白了她一眼：“人家是堂堂正正的公主，想对付你还需要手段？只要天天在她身边立规矩，凭你的手脚，有的是错处让人抓。”
“姐姐！”方五娘不满地嘟着嘴：“她把寒哥扣起来，我想他怎么办？”
妹妹完全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三奶奶觉得她不可理喻，却不得不好言安慰：“二哥留在公主房里，多半是看在老太太面上。既然他说今日要来，一定不会失言。”见她神色稍定，又劝道：“男人都不喜欢女子太任性，你莫要失了分寸。”
“姐姐尽管放心！”方五娘笃定地扬起脸，笑容甜美如花：“寒哥向来让着我，我说什么都好。”想着想着扑哧一笑：“有时他还嫌我性子太温顺呢！”
太温顺？三奶奶觉得哪里不对，待要细思，只见书剑低着头进来，面有难色：“二少爷今儿怕是来不了了。”
“怎么？”方五娘腾地立起身，俏脸涨的通红：“公主不放人？”
书剑不知怎么回答，求助般望着三奶奶：“二少爷待在房里没有出门的意思，似乎有事与公主商量。小的不敢打扰，先过来回话。”
方五娘泪眼婆娑，摇着姐姐的衣袖：“她定是嫌我霸着寒哥，姐姐，怎么办？”
“别着急，我替你问清楚便是，难道把二哥藏着一辈子不见人？”三奶奶不相信徐寒会被凌靖雪拦住，一时却想不出可能的原因，唯有不断宽慰着妹妹。待她稍稍止了哭泣，果断吩咐：“备车回府。”
凌靖雪斜靠在榻上，半边身子都麻了，好不容易等到徐寒睡下，轻轻抽回了手。轻手轻脚出了房，好不容易有时间歇歇。墨竹一面按揉着她酸麻的手臂，一面附耳：“刚才三奶奶过来，说三少爷有事找二少爷，被我顶回去了。”
现在的徐寒满面病容，见面绝对瞒不过去。凌靖雪自然不相信她的托词。但纸包不住火，这样拖着始终不是办法。徐寒对方五娘心心念念的记挂，如一口闷气堵在胸口。略一沉吟，她低低吩咐了墨竹几句，自己却带着墨梅往洛湘阁而来。
吃了闭门羹，三奶奶难免不痛快。听说凌靖雪亲身到来，她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出门相迎，福身道：“公主亲自驾到，不胜荣幸！”
她爱做戏，凌靖雪亦假惺惺携了她的手：“都是一家人，三弟妹客气了。”
丫鬟奉了茶，三奶奶不客气地问道：“公主莫非有事与我商议？”
直来直去，倒免了一番虚情假意，颇合自己的性子。凌靖雪态度和缓了不少，点头道：“方才三弟妹拜访被我的丫鬟拦了下来，并非她们目中无人，而是确有苦衷。”
三奶奶挑挑眉，颇显忿忿之色，似乎不相信她的话。
“驸马昨晚起身子就不太舒服，歇了一夜仍不见好。我原不敢瞒着老太太和娘，谁知驸马执意不允，唯有先依着他。”她索性夸张徐寒的病情，把病因完全推到方五娘头上，让三奶奶哑口无言。
三奶奶冰雪聪明，念头一转便明白了徐寒的用意。凌靖雪帮他隐瞒，也算是间接帮了方五娘。她甚觉不好意思，堆起笑容道：“有劳公主照顾二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公主尽管开口。”
“没有什么，只怕老太太两三日不见驸马，问起来不好交代。”凌靖雪抿了一口茶水，浑若无意道：“依我说不如去别院养着，家里人看不见，也就过去了。”
太夫人刚发了话，徐寒若还住在别院，长辈人该如何看待方五娘？三奶奶听她话里的意思，竟是逼着自己拿主意。前头帮方五娘挡了灾，后面马上扳回一城，人情果然不是好承的，她也没那么仁善。
咬咬牙，三奶奶笑道：“干脆公主与我一同去见老太太，找个由头挡过去？”凌靖雪把她当枪使，她也不能白白趟了这浑水。
凌靖雪亦不推辞，顺势挽起她的手臂，使了五成力道：“好得很，我正有此意。”三奶奶臂上一阵酸麻，百般不舒服，却不好公然挣开，摇摇晃晃随着来到了慈心堂。
太夫人正在用茶，忽见二人手挽手进来，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凌靖雪笑嘻嘻抢先开了口：“三弟妹说想来瞧瞧老太太，我也顺路讨个乖。”
进门不过几月，徐恬和大奶奶提起凌靖雪均交口称赞，如今三奶奶也转了性？太夫人含糊敷衍了几句，倒想看看她们玩的什么花样。
“二哥昨儿和爷借了好些书，说要潜心攻读。爷让我过去瞧瞧，正巧遇上了公主。”徐寒重武轻文，三奶奶找借口完全从自身出发，太夫人果然眯起了眼睛。
极短时间编好一大篇瞎话实在难能，凌靖雪只好帮着圆谎：“前几日驸马提起李靖兵法，有几个疑问，昨儿苦读到大半夜。”对三奶奶笑了笑：“有劳三弟和弟妹费心了，赶明儿我亲自派人把书送回去。”
闲暇里徐庭仪手不释卷，可见兵法需时时钻研，太夫人点点头算是信了，嘱咐凌靖雪：“读书重要，也不能伤了身子，还望公主多劝劝寒哥儿。”
凌靖雪笑着应了，三奶奶松了口气，正想说些闲话盖过去，忽听外间一阵喧哗。帘子一掀，月蔻施了个礼，步履匆匆走到太夫人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太夫人脸色一变，喝道：“让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怎么闹！”
没来由地心头一紧，三奶奶下意识转身去看凌靖雪。她同样神色惊讶，对上三奶奶的目光，显得十分无辜。两人不敢贸然开口，一时间房中气氛压抑。
不一会院中传来女子的哭声，三奶奶听得耳熟，越想越急，腾地立起身，向太夫人告了个罪，顾不得仪态便往门口奔去。只见方五娘被两个婆子架着，发鬓零乱，哭得梨花带雨。她心里打了个突，忙扶过妹子，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寒哥病了，公主扣着不给请太医！姐姐，求求你救救他啊！”方五娘满脸是泪，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我等了他一天，原来是病了！”
这是哪跟哪？三奶奶知道徐寒的情况，气得头脑发晕，哄着她道：“放心，二哥没事。这里的事交给我，你快回去，别让老太太看见了。”
方五娘哪里肯依，说什么也要与徐寒见上一面。三奶奶还待再劝，月蔻闪出身，神情颇为不屑：“老太太请三奶奶和方姨娘进去说话。”
三奶奶眼前一黑，只好硬着头皮扶方五娘进去，双双跪倒在太夫人面前，分辩道：“妹妹误听了人言，一时心急，老太太万莫怪罪！”
“误听？”太夫人怒气冲冲：“刚才我就觉得不对，寒哥儿什么时候读起书来？你们一个个当我什么？连孙子病了都不知道？”
三奶奶劝解着，凌靖雪微微一笑：“驸马感染了一点风寒，唯恐老太太和娘着急，这才瞒着家里自己服药调养。我已经知会过太医，若明儿不见好，立时请人来瞧。还请老太太看在驸马一片孝心上，多多保重身子！”
“寒哥儿胡闹，你们不该也跟着不懂事。他是徐家的顶梁柱，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得了！”太夫人余怒未消，接着她的话头斥道。
三奶奶与凌靖雪皆极乖觉，忙顺着太夫人的意思认了错。太夫人听闻徐寒无事，渐渐消了气，瞥了眼委委屈屈立在一旁的方五娘，口气不善：“一点风吹草动就闹得天下皆知，竟然还从别院赶了回来！让下人们看着成何体统！”
方五娘未敢狡辩，瘪着嘴应了几声。三奶奶暗暗拉了拉她的衣襟，示意她说上几句软话。凌靖雪瞧得分明，插话道：“既然话说开了，我也想问问，方才姨娘说我扣着驸马不给请太医，是何人造的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