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澜缓步走到凌靖雪身边,悄声道:“大小姐和三奶奶一起去了驸马书房。”
凌靖雪不以为然挑挑眉,掩口而笑:“我当她们能想出什么主意,最后还是让他出面,可惜驸马恐怕要让她们失望了。”
似乎为了证明她的话,半天不到徐恬抹着眼泪奔进房,拉着她的手泣道:“二哥答应说服方姨娘与我在别院做伴,无论如何都不愿与爹理论。”
凌靖雪故作惊讶,眉头拧成一个结:“那该怎么办?”
徐恬嘴唇抖了几抖,小心地打量着她的脸色,试探着说:“其实,如果二嫂能出面说上几句话,老太太与爹一定会听……”
“哦?”凌靖雪转头望着她,眼中满是迷惑,似乎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话已经出了口,徐恬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该说不该说的脱口而出:“二嫂贵为公主,说的话就是懿旨。二嫂只当可怜我,帮帮忙好不好?”摇着她的手可怜巴巴的模样,好像乞求骨头的小狗。
“妹妹的意思是,要我用公主的身份压制翁姑?”她明知故问。
徐恬犹豫了一下,声音中透着不确定:“爹向来明理,二嫂多虑了。”
凌靖雪深深望着她,叹了口气,待要婉言谢绝她的请求,荷澜忽然远远递了个眼色。心念微转,她拉起徐恬的手:“妹妹先去老太太房里,待你二哥她们到了,咱们一起商量。”边说边神秘地挤了挤眼睛。
倘若徐寒同意送走方五娘,凌靖雪却保下了徐恬,无疑在他们之间种下了矛盾的种子。站在凌靖雪的立场,徐恬连连点头:“那好,我先向老太太求求情。”
荷澜瞟着徐恬的背影,附在凌靖雪耳边,低低讨论了几句。
太夫人午睡未醒,徐恬泪眼汪汪靠在二夫人肩上撒娇:“娘,我舍不得您!大嫂怀胎只两个多月,难道我得在外住大半年么?娘,我想您可怎么好?”
二夫人本就不悦,听着女儿哀哀泣诉简直心都要碎了,搂住她抽抽噎噎抱怨:“我也不肯,但你父亲发了话。你大伯父早早不在了,万一孩子有个好歹,你父亲怎么交待?放心,只要她胎像稳固,娘立即派人接你回来。”
太夫人毕竟年纪大了,一心记挂着含饴弄孙,自从大奶奶有孕便把她捧在手心上,反反复复叮咛了徐庭仪好几次。徐庭仪本是孝子,一则惦念母亲,二则有愧兄长,不顾二夫人抱怨,只吩咐照顾好大奶奶。二夫人向来以夫为天,只得委屈女儿。
徐恬听着不像,二夫人竟然完全没打算帮她!若是换成徐寒或者徐岭,难道她也是这般反应?徐恬越想越觉得心寒,原先只有三分难过,如今倒是十分伤心。
正在此刻,丫鬟福了福身:“大少爷给老太太请安。”
徐严不迟不早,恰将徐恬满面泪痕的凄楚模样看了个清楚,不禁大惭。他连连作揖,显得很懊恼:“侄儿媳妇孕中多思难安,侄儿为了宽慰她请张大人卜了一卦,没想到弄出许多风波。侄儿特来向二伯母和妹妹赔罪!”
二夫人没好气暗暗斜了他一眼,换上笑容:“严哥儿哪里话,恬姐儿小孩家不懂事,哭两鼻子罢了。你媳妇肚里的可是咱们徐家的长孙,万万不能马虎。”说着推了徐恬一把,埋怨道:“看你成什么样子,当心大哥笑话。”
徐恬啜泣着不说话,徐严长揖到底,面带苦笑:“二弟与方姨娘新婚燕尔,怎可为了一句话分离?就算要避嫌,也该侄儿带她出去住才是。”
“胡闹!”太夫人由月蔻扶着,气呼呼从房里出来,略带薄怒:“前三个月最重安胎,怎可舟车劳顿?万一出了个好歹,你如何对得起徐家列祖列宗!”
二夫人叹了口气,亦劝解道:“寒儿与方姨娘来日方长。眼下严哥儿媳妇的胎要紧,委屈几日有甚关系?我已经吩咐丫鬟给她收拾东西了。”
徐严一听大急,冲口而出:“这怎么行,我已经答允了三弟妹……”
众人虽然知道徐严暗地欣赏三奶奶的才情,面对他当场失言,不免觉得尴尬。二夫人脱口道:“幸好都是自家人……”太夫人瞪了她一眼,才将后半“传出去成什么样子”及时吞回肚里。
自家哥哥能看在外人面上替一个姨娘说话,却丝毫不惦着亲姐妹。徐恬想着,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泪水止不住滚滚而落,拉着二夫人衣角,泣不成声:“娘,我这就走,远远躲开,再也不回来了!”
二夫人急忙搂住她哄:“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爹和娘最疼你!”
徐严亦着了急,待要劝解,却想起二夫人笃定的口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太夫人十分犹豫,哄怕徐恬趁机撒娇不去;不哄又怕伤了她的心。踌躇的神情被徐恬余光瞥过,心中寒意更甚。
里面乱成一团,谁也没注意凌靖雪已在房檐下立了好一阵子。眼看火候差不多了,她缓步而入,故作惊讶:“恬姐儿怎么哭了?”边说边握住她的手,心疼地摸摸她的秀发,对太夫人说:“要不我陪着恬姐儿到城郊公主府住阵子散散心?”
徐严听说连公主都要走,急得连连告罪,凌靖雪抿唇一笑,握着徐恬的手紧了紧:“恬姐儿舍不得老太太,三弟妹舍不得妹妹,大嫂的身子更不能不顾。我个人浅见,咱们何不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太夫人未开口,徐严已迫不及待:“公主有何妙计?”
“解铃还需系铃人,张大人卦象未必无解。不妨再从钦天监请两位大人来瞧瞧,说不定有化解之道。”凌靖雪边观察他们的反应,边看似无心地添上几句:“宫里人常卜卦问吉,我也是随口说说罢了。”
她所言句句在理,尽管徐家众人心生疑虑,亦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唯有点头应允。突然一人大步而入,摆手道:“万万不可!即刻迁居为是!”
相处日久,凌靖雪对徐寒的个性多多少少有所了解,但他旗帜鲜明地反对徐恬和方五娘留在府中,倒也大出她的意料之外。素日两人卿卿我我、甜言蜜语,到了关键时刻,想不到他仍将徐家利益放在第一位。
徐寒面色阴沉望了凌靖雪一眼,似乎忍着极大的怒气,口气不容置疑:“老太太、娘、大哥,车马已经备好,不必多言。几月后大嫂胎像稳固,再派人接她们回来便是。”见徐严意欲插话,加重语气补上一句:“这是爹的意思。”
徐庭仪一家之主已经发话,余人自然只有答允。徐恬不敢大声啼哭,拉着凌靖雪的手不放,泪眼婆娑。徐严挠了挠头,无奈地拱了拱手,亦退了出去。
徐寒一双眼睛犀利如箭,直直钉在凌靖雪身上。她努力控制着不去看他,反手握住徐恬,拍拍她的肩膀:“到我屋里,咱们说说话罢。”
徐恬望了望二夫人,伤心地摇摇头:“多谢二嫂,我得收拾行李了。”
她无奈孤身回到房中,还未站稳,徐寒怒气冲冲闯了进来,冷冷道:“你冲我一个人来便是,莫要牵扯徐家,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凌靖雪第一个反应是他发现了收买张大人的事,愧疚不言。她本意是在最后时刻抛出楚天师这张牌,既给了大奶奶体面,又化解了相冲的危机,趁机拉拢徐恬到自己一方。谁知徐家竟无视她的建议,真的要将徐恬与方五娘送走。
他们成亲不过三日,不得圆房在先,分离在后,无怪徐寒生气。此事是她一手策划,凌靖雪不禁低了头,小声道:“我以为……”
“以为?你最好不要插手徐家的事!”徐寒眸光刺进她的心,寒凉彻骨。
“什么……”凌靖雪觉得不对,正想追问清楚,他却大踏步走了出去,似乎厌恶极了她,一刻亦不愿多耽。
她追了几步,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份,生生止住步伐。回头看见墨梅畏畏缩缩躲在门外,紧张地望着她。心念一转,她急急吩咐墨梅:“快,跟着驸马,听清楚。”
墨梅怔了怔,方明白过来她要自己监视徐寒,慌慌张张答应了几声。她是徐家的人,口里虽应着,心里不免有些犹豫。
凌靖雪瞪眼喝道:“还不快去,必不怪罪你!”
墨梅也听得云里雾里,颇起了几分好奇心。她不敢再违拗凌靖雪,咬咬牙,疾步奔了上去,盼着徐寒不要迁怒于她。
凌靖雪舒了一口气,这才惊觉自己太过冲动。但不知为何,她迫切想知道他发怒的原因。他眼里的怒火落在她的心上,灼出一个大大的空洞,令她坐卧难安。
时间漫长得可怕,沧海桑田,她觉得几个时辰里自己仿佛老了好几岁。催促荷澜看了十几回,她终于等回了满脸纠结的墨梅。
墨梅刚跪下身,便听凌靖雪急不可耐问道:“驸马可说了为什么?”
看她惶急的模样,墨梅仔细掂量,不说只怕蒙混不过去,但据实以告……为难地看着荷澜,她勉强回答:“二少爷去了方姨娘屋里,帮她收拾行李。”
荷澜知道凌靖雪的心意,温言抚慰:“你只管照实说。公主当你自己人,这才派你做事。”言下之意她若不老实复述,往后别想继续在院子里当差。
墨梅果然急了,一狠心,磕了个头:“方姨娘哭哭啼啼问二少爷为什么,二少爷起初不肯说,后来见她哭得伤心,便答应每日去别院瞧她。”
凌靖雪眉头紧皱,对她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很是不满。墨梅看在眼里,结结巴巴续道:“后来方姨娘说张大人的事是公主设的陷阱,二少爷没附和,只说要她小心行事。方姨娘逼得紧了,二少爷才说……”她瞟了瞟荷澜,似乎拿不定主意。
荷澜耐心亦不多,使了个眼色:“有公主在,你怕什么!”
“二少爷说就算公主没有指使张大人,钦天监为大奶奶卜卦本就僭越。公主建议再请一位更高位的大人化解灾象,是有意让皇上抓徐家的把柄。方姨娘原本不肯去,听了二少爷的话才允了。”墨梅百般措辞,总算说了个大概。
“解卦是不怀好意,不解是挑拨离间。”凌靖雪苦笑:“反正在他眼里,我无论什么都是错。罢了,都是我咎由自取。”
墨梅知道自己表现不佳,急着挽回,插话劝道:“公主莫伤心,二少爷心里其实有公主。方姨娘与二少爷相识已久,说的话必不错。”
荷澜听出弦外之音,皱眉追问:“方姨娘和驸马怎么说?”
墨梅想起二人复杂的对话,后悔已然来不及,唯有硬着头皮继续:“方姨娘说:‘我知道,你喜欢上了公主,巴不得我赶紧走。’二少爷迟疑了一下:‘要不你多住几月,等大嫂生产了再回来?’”
凌靖雪神色阴晴不定,不知不觉坐直了身子,认真倾听墨梅的转述。
“方姨娘气得跺脚,吩咐雨桐把东西都带上。二少爷笑吟吟瞧着,好半天才说了一句:‘要不照着我的尺寸量量?别院天冷,少带些被子。’”
这哪是生气,分明是调情的话。墨梅年纪小不懂事,荷澜却臊得脸颊绯红,忙忙打断她:“后来驸马送方姨娘和大小姐走了?”
墨梅感觉不对,但不知哪里出了错,茫然应答:“二少爷亲手把方姨娘扶到车上,看着人走了才回书房,奴婢瞧得真真的!”
荷澜恨不能把她的嘴封上,胡乱抓起一只茶碗塞进她手里:“茶凉了,你沏杯新的来。”连连递眼色好歹将她打发了出去。
凌靖雪怔怔出神,荷澜轻轻唤道:“公主,驸马早晚会明白的。”
“有什么打紧,他左右不喜欢我便是了。”她抬起空落无神的大眼,呆呆叹息:“荷澜,我想要他,应该怎么做?你知道么?”
荷澜心头大恸,半跪着牢牢握住她的手,语带哭腔:“宫里娘娘那么多,她们有法子,咱们也一定有!”
凌靖雪反复斟酌着她的话,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