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忍得够久了。”凌靖雪恢复了冷静,吩咐荷澜:“你进宫一趟,把我的话细细传给李太医,然后再去见父皇身边的苏公公。”
荷澜领命而去,不多时带回一个装满水果的箱子。凌靖雪看了看,命人请徐恬过来,拉住她的手,满怀歉意道:“今儿早晨想去看你,刚进门就被宫里的人叫回来了,有没有吵着你休息?”
院子里都是徐家的人,势必不会瞒着她去过的事,干脆坦坦荡荡说出来。徐恬见她神色自若,不疑有诈,笑道:“二嫂哪里话,我巴不得二嫂常去坐坐呢。”
凌靖雪微微一笑,指着地上的箱子:“父皇赐了这些新鲜水果给我,你看着什么好,尽管拿去给太夫人,千万别说是我从宫里拿的。”
徐恬没想到她这样放在心上,愣了愣打开箱子,鲜红的荔枝、金黄的梨子各式各样堆了满满一箱,看得她眼花缭乱。凌靖雪在一旁趁机道:“我不爱吃水果,这一箱全都给妹妹拿去。要送人,要自己吃,妹妹尽管看着办。”
徐恬注意力却被一个灰黄色、约莫拳头大小的东西吸引了。小心翼翼拿在手里,她好奇地打量着:“这是什么?”
“叫做猕猴桃,据说猕猴儿最喜欢吃,妹妹要不要尝尝?”
徐恬跃跃欲试又有些犹豫:“看起来有趣,不知什么味道。”
荷澜替她剥开果皮,切成小块。徐恬一点一点慢慢嚼着,笑容可掬叫起来:“甘甜爽口,二嫂也尝尝吧。”
凌靖雪依言吃了一小块,同样大加赞美。两人说笑玩闹了一阵,她便以水果不宜久存为由将徐恬劝了回去。望着徐恬欢喜的背影,她不禁黯然神伤。
第二日一早,徐寒和凌靖雪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二少爷、公主,不好了!太夫人又晕又吐,二夫人急得不得了,请您快过去帮忙。”
徐寒呼地跃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问:“老爷知道了吗?”
凌靖雪却道:“拿我的对牌从东南角门进宫,直接请御医进府为老太太瞧病。”说话间套上一件云锦百蝶穿花长衫,荷澜简单为她挽了一个发髻,递上帕子擦了脸。整个过程迅捷而不慌乱,徐寒不由暗暗点头。
二夫人的成色没人比徐寒更清楚,家里大事小事都是太夫人决定。而今太夫人病倒,她必然慌了手脚,否则也不用大清早急火火来讨主意了。大夫人超然物外,二夫人和大奶奶毫无谋算,三奶奶清高自持不接地气。想到一团糟的徐府庶务,他情不自禁多看了凌靖雪几眼,叹了口气。
凌靖雪心中豁亮,却装作不解劝道:“老太太身子一向康健,或是偶感风寒,必无大碍。御医医术精湛,你莫要太担心。”
徐寒想到她进府以来循规蹈矩、待人和善,语气不觉和缓了几分,叹道:“我担心的不是老太太,而是徐府的一大摊子事,恐怕娘应付不来。”
凌靖雪没想到他接了自己的话,好一阵子才回过神,略显紧张地回答:“其实我心里有个主意,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徐寒想起她的身份,猛然一惊,转眼却对上她小心翼翼打量自己的眼神,仿佛受惊的小猫,令他的心变得柔软。顿了顿,他沉声道:“你说便是。”
“我想着恬姐儿渐渐大了,也该跟着老太太和娘学学理家。过两年恬姐儿出嫁,岭哥儿也该订亲了。等岭哥儿媳妇进门,老太太正可顺理成章把庶务交出去,外人亦无话可说。”她字字分析到位,却独没有提自己。
徐寒故意考她:“干脆交给三弟妹岂不方便?”
她望了他一眼,似乎想要判断他是真心不懂还是故意装傻,过了一会儿方十分为难地回答:“三弟妹是大房的,行事多有不便。而且她性子恬淡,恐怕对钱财琐事看得不是十分之重,下面丫鬟婆子们容易捣鬼。”
她与三奶奶只见过两三面,已将方四娘的个性行事看了个一清二楚,徐家上上下下只怕都在她眼中。徐寒想着不由沉了脸,粗声道:“知道了!”
凌靖雪察言观色,明白他又起了疑心,亦不辩解。两人一前一后刚走进慈心堂,二夫人便含着泪迎上来:“寒儿,你父亲上朝去了,老太太她……”
凌靖雪余光瞥见徐寒眉头一皱,声音冷静:“已经派了人去请御医,等父亲下朝回来再告诉不迟,老太太现在如何?”
他说一句话,二夫人的心就定了一分,抹着眼泪道:“你大嫂和三弟妹在里面照拂着,恬儿和岭儿也快到了。我派人去给你父亲和两位兄弟传信,大概也知道了。”
徐寒听她闹得人尽皆知,忍不住皱眉:“御医还未看过,怎地把他们都叫了来?”
凌靖雪冷眼打量,二夫人虽然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衣裳却穿的整整齐齐,发髻珠钗一丝不乱。这样抓不住轻重的媳妇,也真难为了太夫人。她掩饰住无奈的表情,好言劝道:“驸马来得匆忙,不知老太太有没有现成的点心,好歹填填肚子。我进去陪着大嫂和三弟妹,娘和驸马且放宽心。”
徐寒再对她有成见,听到一席条理分明的话也禁不住连连点头。二夫人记挂着儿子身体,忙吩咐丫鬟端了热腾腾的碧粳粥和几碟小菜。凌靖雪轻声对徐寒说:“你不方便进内室,我先去瞧瞧。”
太夫人靠在榻上,大奶奶拿着一条雪白的手巾为她拭着额角的汗,三奶奶柔声问道:“老太太吐了一夜,可想吃些温热的东西?”
太夫人无力地摇了摇头,看到凌靖雪掀帘进门,嘴唇动了动。
她怕太夫人多礼,忙做了个手势:“御医立即进府,请老太太好生歇息。”
太夫人缓缓点头,忽听一个女子带着哭腔叫道:“老太太,老太太!”一阵风似地直奔向太夫人床前,果不其然正是徐恬。
太夫人被她叫得心慌意乱,沉了脸色,凌靖雪忙把她搀起来,温声道:“恬姐儿莫急,老太太身子虚,你且坐一坐。”
太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正被三奶奶看得分明。
众人服侍着太夫人,丫鬟急匆匆来报:“老爷回来了,”大奶奶等急急起身到外厅迎接。徐庭仪已大步迈了进来,满脸焦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李太医。
大奶奶等女客不便出面,凌靖雪思忖着李太医是自己叫来的,隔着屏风任他向见了礼,从容不迫地吩咐:“老太太昨晚起身子不适,具体情形请月蔻姑娘详细说说。”
徐寒低语了几句,徐庭仪心神稍定,客气地与李太医点点头:“家母身体就劳烦李大人了。”徐寒摆摆手示意丫鬟上茶,气度从容。
李太医忙推辞:“太夫人身子要紧,驸马不必客气。”
太夫人年纪大,诊脉过程简单,不多时李太医神态轻松便从内堂出来,对徐庭仪父子拱拱手:“太夫人吃了不适宜的食物,其他一无大碍。李某已经开好了方子,三剂药可保太夫人无恙,请彭郡公和驸马放心。”
徐庭仪谢过李太医,皱眉问月蔻道:“老太太昨儿吃了什么?”
月蔻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昨儿大小姐送来些水果,老太太吃了好些。四少爷送了一碗海鲜粥,老太太也用了。”
李太医满脸恍然大悟,徐寒顺势追问:“可有不妥?”
“太夫人略显过敏症状,忌食生冷刺激之物,所以……”李太医说的含蓄。
徐庭仪听着,冷冷一挥衣袖,眉宇间显出几分凌厉,口气亦不似之前和缓:“多谢李太医提醒。”摆出一副送客的模样。
毕竟是徐府家事,点到为止也就够了。李太医估摸着向凌靖雪的方向望了一眼,对送出门的徐寒道:“驸马请留步,恕微臣不方便向公主告辞。”
徐寒在外人面前十分维护凌靖雪的徐家儿媳身份,拱拱手:“在下替公主谢过李太医。家中有事,恕在下不能远送。”
回到慈心堂,徐恬和徐岭一边一个立在徐庭仪面前,脸色灰败。徐恬死死咬着嘴唇,强忍住泪水,眼圈儿已然红了。徐岭瘪着嘴,哭丧着脸,分辩道:“我病了都吃粥,老太太最喜欢海鲜粥,我怎么知道……”
徐庭仪一拍桌子,喝道:“李太医亲口所说,你还敢狡辩!”
二夫人忙护着儿子:“岭哥儿也是一番好意。他还小不明白事,心意却难得。”见徐庭仪气稍平,又补上一句:“其实若非李太医说明,谁也不知道娘不能吃海鲜,我也差点做了娘爱吃的送去,怪不得岭哥儿。”
大奶奶跟着劝道:“可不是么,岭哥儿最关心老太太,弄成这样比谁都难过。”半感慨半安慰地摸着徐岭的头,她笑盈盈续道:“若是我能有岭哥儿这样懂事孝顺的儿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哪还舍得怪他!”
月蔻亦从内堂步出,端端正正行了礼:“老太太说,此事与岭哥儿无关,是她自己不小心。说起来昨儿中午吃了海鲜粥并无不适反应,下午又吃了恬姐儿的水果才不舒服的。老太太吃了药已经歇下了,请老爷息怒。”
听太夫人护着自己,徐岭得了意,撅着嘴嘟嘟囔囔:“我就说不是我的粥……”
太夫人口口声声不怪徐岭,责任自然落在了徐恬身上。徐庭仪含着责备的目光,在她身上一顿,二夫人的话紧随而至:“恬姐儿你这么大了,行事也该多加注意,莽莽撞撞送了水果上来,万一吃出个好歹怎么办?”
二夫人偏心儿子是出了名的,唯恐徐庭仪再责怪徐岭,干脆先下手为强把过错都推到了徐恬身上。所料半分不差,二夫人果然是个好拿捏的。凌靖雪唇边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与荷澜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众人注意力皆在徐恬身上,无人关注凌靖雪的反应。大奶奶永远与二夫人统一战线,嘴唇抿得紧紧望着徐恬,略显薄责。三奶奶依旧云淡风轻,仿佛一切与她无干。凌靖雪知道她素来与徐恬不睦,倒也不以为意。
徐寒虽然喜欢这个妹妹,亦不好驳了母亲的话,唯有沉默以对。凌靖雪环视一周,见徐恬嘴唇微微沁血,时不时抽抽鼻子,知道她已十分伤心。
思忖片刻,她越众而出,昂首对徐庭仪道:“恬姐儿的水果是我从宫里弄来的,全是我的错,请您不要怪罪恬姐儿。”
徐恬没想到替她说话的竟是凌靖雪,惊得止了哭泣,定定望着她。
凌靖雪对她颔首微笑,示意不用担心,续道:“恬姐儿记挂老太太身子寝食难安。为了全她的孝心,我特地从宫里弄了一箱新鲜水果,没想到……说来说去都是我擅自做主,只求您不要责怪恬姐儿,伤了她的一片心。”
她虽然贵为公主,但处境有多艰难,徐恬一清二楚。望着凌靖雪明亮坚定的眸子,再看看幸灾乐祸的大奶奶、三奶奶,她感动万分,不知不觉增添了勇气,擦掉眼泪抢着道:“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求了二嫂。”
水果的事徐寒略有耳闻,本想趁机测试凌靖雪对徐恬的态度,没想到引得太夫人发病。他正思索着找个机会与父亲说清情况,不想凌靖雪当众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一力为徐恬开脱,气度胸襟令他暗暗赞叹。
这样的女子若非对手,倒是个合适的红颜知己,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转而忆起方五娘泪光楚楚的哀伤面容、如泣如诉的软语温存,虽然他的心如往常一般柔情似水,却第一次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
徐庭仪见凌靖雪坚定地为徐恬说话,碍着她的公主身份,只好小事化了,摆摆手吩咐二夫人:“既然娘已经无事,你且好生侍候着。”起身走过凌靖雪身边,不由得认真多看了她一眼。
她将徐恬揽在怀里,好言安慰:“老太太知道你的好意,莫担心。赶明儿老太太大好了,你再过来瞧她,好好陪个不是。”
徐恬哽咽着点头,紧紧攥住她的手:“你陪我一起来好不好?我算是看清了,全府上下,只有二嫂你真心对我好,我……我……”
凌靖雪余光扫到众人神色有异,忙用话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