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烈接着说:“民间传说,成吉思汗的皇陵比秦始皇的皇陵还要大,殉葬的珍宝更多。而且一致认为,必在四个地方其中之一。一是肯特山南、克鲁伦河以北;二是杭爱山;三是六盘山;四是鄂托克旗的千里山。但是始终没有找到。可如果,按照黎大爷的分析,大元朝国库空虚,蒙古族壮年男子又连年征战。这既无财力,也无人力,怎么能修建起比秦始皇陵还要大的地下陵寝呢!所以,很可能的真相就是成吉思汗根本没有什么地宫陵寝,而是选择了一处风水好的地方就地安葬。而这个下葬地点就在方山、丰沮玉门山以南;大荒山以北;长留之山以东的某片水域旁边!难道洪保墓中暗示的地点就是起辇谷的所在地?”
罗烈的话令所有人都感到兴奋,就连半道而来的烈山都有些喘息不匀;老刘更是摩拳擦掌,恨不得跳起来喊几声。到了这时,黎种民反而显得气定神闲起来,他又端起茶杯,轻啜几口,然后竟然闭上双目,做起了眼保健操。叶冬恨得牙根痒痒,看来不管是什么人,都逃不出得意忘形这四个字。
众人谁也不敢说话,安静地看他做完半套眼保健操。黎种民这才挺胸叠肚地说:“现在就谈到起辇谷还为时尚早,但既然小罗老师已经想到这里,我们不妨讨论讨论也好。起辇谷之名历来争议颇多,法国汉学家伯希和认为,起辇谷即是指成吉思汗车辇起驾的山谷;而大多数中国学者认为,起辇则为音译,很可能是克鲁伦河的谐音。我们先不去讨论他们的观点对错与否,先就起辇谷这个名称的来由说起。我个人认为,真正能够印证这个名称来路的书籍只有三本——其一是《蒙古秘史》,原文很可能是用回鹘文或者八思巴文写成的,肯定不会出现‘起辇’这个词汇,而且早被汉人篡改得面目全非;其二是彭大雅写的《黑鞑事略》,其中提到‘霆见忒没真墓在泸沟河之侧,山水环绕。相传云,忒没真生于此,故死葬于此。未知果否。’我翻遍全书,其中并无‘起辇谷’这三个字;其三,便是伊尔汗国的宰相拉希德·丁,用波斯文写成的《史集》,其中反复提到成吉思汗葬于不儿罕合勒敦山,那里林木茂盛,被称为大禁地,由兀良罕人守护,但是绝没有提到过起辇谷这个名字。至于《蒙古黄金史》这本书,因其成书年代较晚,深受汉学史籍影响,肯定不可采信;而《蒙古源流》抄袭了《黄金史》的记录,更不能用来求证。此外,《马可·波罗游记》也不能用来证明,这本书相对于前几本来言,是从根子上烂掉的一本书,根本不值一提。综上所述,起辇谷——这个名字最早出现于公元1370年,洪武刻本的《元史·太祖本纪》中。那我就要请问在座诸位了,这个名称由何而来?是音译,还是表意?按理说,必源自《蒙古秘史》,这属于重中之重的秘闻,只有自家人才清楚。那么由此说来,‘起辇谷’肯定是音译,这就和另一个地名联系到一起,就是‘古连勒古’。古连勒古,其原文为‘Koiralko’,这个地方正在不儿罕合勒敦山之南,其准确位置为东经109度,北纬48度,即今蒙古国肯特省曾克尔满达勒一带。在《蒙古秘史》中,这个地名也被反复提起,比如‘在那里相会之后,便在不儿罕合勒敦山阳的古连勒古之中,桑沽儿河合剌只鲁干的阔阔纳浯儿湖扎下营盘,猎杀旱獭、土拨鼠度日。’可见,古连勒古确有其地,而且在《史集》还记载,成吉思汗第一次称汗,建立自己的斡儿朵就在这里。这里也是他向长生天许下心愿——埋葬自己的地方。所以,若真有‘起辇谷’就应该是这里。我请教过蒙古族的朋友,请他们来试读古连勒古的原文——‘Koiralko’。比较之后,确实能听出几分模样,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我偶然看到一本宋濂编撰的《洪武正韵》,才发现问题出在哪里。原来,在蒙元时期,江北人的普通话逐步衍变为‘汉蒙混合语’,被称为‘汉儿语音’。比如,当时的汉人把‘胡同’说成‘胡洞’。从音韵的角度来分析,在‘汉儿语音’中是没有入声的。而到了明灭元,朱元璋为了改变这种状态,专门下旨命宋濂、乐韶凤等人编写《洪武正韵》,作为复兴汉人、华夏文明的重要手段。《洪武正韵》以中原雅音为正,恢复唐宋时期的中古汉语的特点,以汴梁、洛阳一带的语音为标准,保留入声,形成新的语言体系。用最直白的话来说,明代的官话不是基于北方的普通话,而是基于江淮语系,南北糅杂的语言体系。要想知道这个‘起辇谷’到底如何发音,大可请一位客家人或者广东人来讲一讲,一对比‘古连勒古’的蒙语发音就清楚了。答案是显然的,千差万别。因此,我大胆推测‘起辇谷’不一定是音译。如果非要用音译的方式来解读,不如说更像‘黑莲东’这个读音。你们可以多读几遍,想想看,会不会是这句话——‘祁连东’!所以,我认为用训诂来看待这个词汇,是一个错误的选择。而一旦进入表意这个层面,问题就更加复杂起来。首先,如果起辇谷的背后隐藏着那么大的一个秘密,当初编纂《元史》的人为什么还要写出来?其次,这么优美贴切的词汇是如何创造出的,难道真是凭空臆造的吗?还是在含沙射影的有所指向?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大明王朝到底掌握了多少关于起辇谷的信息?他们又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
黎种民因激动而咳嗽起来,他的脸被憋得通红,一手捧心,掏心掏肺地咳个不止。老刘连忙起身,给他捶背,又递过去茶水。他勉强喝了一口,还没咽下,便又喷了出来。
叶冬实在不忍心看他搜肠刮肚的样子,忙说:“大家休息一会吧!老刘,你去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水果,搞点来,咱们吃完再讲。”
老刘得令,跑到餐厅,打开冰箱门一看,我的妈呀,牛奶、酸奶、饮料、啤酒、水果装得满满的,他惊呼说叶冬的家里一定藏着海螺姑娘!叶冬没听明白,也跑过来看,这才知道老刘惊呼的缘故。
他脑子里立刻闪出安然甜美的笑容,不觉间脸上一红,小声嘟囔着:“有东西你就吃,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罗烈也猜出这必是安然的所为,也不说破,帮助老刘洗水果。叶冬如海上孤帆立在那里,心中暖融融的。黎大爷的话让他如置身茫茫海中,看不到一点希望;而这一出小插曲却像是海上的绿洲,又让他重新燃起奋斗下去的火花。他走到书房里,给安然拨打电话。安然在电话那头说,她刚离开北京,正在西安出差,希望叶冬一切顺利,更要照顾好自己。叶冬不停地答应着,激动中甚至说出“我想你”这样的话来,可是他不敢说,他怕那情愫会把自己牢牢的捆住。
挂了电话,叶冬走出书房,就看见罗烈端着一大盘西瓜,送到客厅。几个人都没有胃口,陪着黎种民象征性地吃了一块,便洗手擦嘴。
老刘掏出香烟递给叶冬,叶冬刚接到手里,罗烈就提出了抗议,“你们还是别抽了,黎大爷的嗓子受不了烟味。你们要实在想抽,就去阳台。”
老刘点头,拉着叶冬去阳台过烟瘾。一支香烟的功夫,黎种民已经恢复如常,他几块冰镇西瓜下肚,那汁水甘甜,清凉解渴,让他的嗓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爽。
黎种民重新恢复活力,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未曾开言先长叹一声,“哎——事情分析到这一步,咱们也该书归正传了。其实,在大元朝之中,秘密还不止这一个,比如托雷之死、窝阔台之死、乃马真摄政之谜、贵由之死~~~这一切都是源自蒙古族独特的立储制度。‘自太宗、宪宗、世祖时已然,武宗以下,权臣负拥立之功,擅威福者三十年,直至顺帝而国亡。’但是,以上这些说到底,都只能算是秘闻。说出来只会贻笑大方,并不能动摇大元朝的基业。而惟有起辇谷的秘密,才是蒙古黄金家族的天大秘密。成吉思汗做合罕以至大可汗三十年,‘他先后灭了泰亦赤兀惕,灭了塔塔儿,灭了克烈部,灭了乃蛮,灭了蔑儿乞,打败了女真,灭了西辽,灭了花剌子模,抢掠了印度,灭了钦察部,灭了康里部,灭了畏兀儿,灭了西夏。’他占有的国土,即便飞翔在天空中的雄鹰也看不到尽头。他成为一代天骄,让半个世界为他发抖。忽必烈在很小的时候,就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可惜不幸的是,太宗窝阔台灭了金;定宗贵由参与了‘长子西征’,曾打到多瑙河畔;宪宗蒙哥灭了大理,定了吐蕃、交趾。留给他可做的事情却不多了,除了灭宋之外,他还把目光聚焦到中国以东的日本和朝鲜。元世祖忽必烈抱定了做明君的决心,而刘秉忠之流也抱定做名臣的念头,两下一拍即合,非要干出一番顶天动地的大事不可。而正是因为他们这种勃勃的野心,才使他们发力过猛,露出了马脚,特别是刘秉忠这个人。刘秉忠虽不是高官,却常任忽必烈的随身文书,因地位特殊,被人称为‘聪书记’。从他与郭守敬的渊源和交恶来看,此人心胸不甚磊落。想郭守敬如此大才,几乎埋没于他的手下,若不是张文谦的举荐,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而洪保墓中奇特的墓葬结构,隋老所猜测的简仪原理,其实都是出自郭守敬的发明。谈到这里,我还要插一句话,在大元朝中,除了郭守敬这位天才之外,还有一位科学家也值得一提,此人叫札马鲁丁,来自西域波斯,是一位阿拉伯人,他制造出世界上第一台地球仪。我们可以说,忽必烈是一位伟大的君主,从他的用人便可以看出。‘八思巴为萨摩斯迦人,本为喇嘛番僧,竟尊为帝师;爱薛为犹太人,也用作翰林学士;迦鲁答思为畏兀儿人,居然擢任大司马。’可以说,蒙古帝国的三次西征不但打通了通往西方的道路,而且引来了先进的科学,大批的精英。但是,在这众多精英之中,会谶纬之学,堪舆占卜的却为数不多。若要再加上一条同心同德的条件,也许只剩下了刘秉忠一个人。刘秉忠就如电视剧《雍正王朝》中的邬思道一样,甘为主公殚精竭虑,但终究逃不掉兔死狗烹的下场。想刘秉忠其人,也算是旷世奇才,他精通阴阳术数之道,堪舆之学,著有《平砂玉尺经》,可谓是一部奇书。既然他有‘借地于龙’的本事,我若是忽必烈,何不请他来为我看看祖上的风水?如果按照我这个推论,刘秉忠就应该去过起辇谷,查勘过地望。而这个正是大元帝国的国之根本,即便赔上一位肱股之臣的性命,也再所不惜。”
罗烈插言问道:“如果您的猜测是正确的,那刘秉忠会在什么时候去过起辇谷呢?”
黎种民成竹在胸地点了点头,抬手擦掉嘴角的白沫,回答道:“虽然早年间刘秉忠确实到过漠北,但是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取得忽必烈足够的信任,不可能发生在那个时期。所以,他去过起辇谷这件事一定是发生在忽必烈入主中原之后。还是那句话,如果我是忽必烈,我一定不会给他留下说话的机会,也就是说,刘秉忠一旦看到起辇谷,他的死期便到了。因此,我判断这次起辇谷之行和他死亡的时间很接近,而南屏山这个所在,就变得非常重要!”
黎种民的嗓子眼里发出金属般摩擦的声音,他的声调因激动而更加抑扬顿挫,神色也变得狰狞起来,就听他接着说:“刘秉忠死于南屏山!我们以前讨论过,在阴山山脉东段的大马群山中,并没有一座叫南屏山的地方。按照各地方县志记载,在全国的范围内,至少有四座山曾经以南屏为名,而在甘肃的定西和甘南藏族自治州之间就有一座大山,叫做南屏山!”
叶冬几乎要惊呼起来,“定西,甘南藏族自治州,那不就是甘肃古洮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