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愣神的时候,灯光再次亮起,心电监护仪重新发出嘀的一声长鸣。众人还来不及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所反应,便闻到了一股如兰似麝般的异香。随着香气氤氲、环室缭绕,一阵烧劈柴一样的噼啪声音凭空响起。
众人大惑不解,开始骚动不安。
叶冬直勾勾地望着病床上的隋老目瞪口呆,隋老竟然朝他一笑。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还是油尽灯枯的隋老竟然幡然起身,向他招手。
叶冬狂喜不已,上前一步,扶住老人的手臂,可是,入手轻飘飘地,又似空无一物。
他想问,“隋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怎么会身轻如燕?”
可隋老淡淡一笑,攀扶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只说:“出去走走,时间刚好!”
叶冬本想劝住老人,外面风雨飘摇,当心着凉!
可隋老不等他啰唣,赤足而行、步履轻盈、如蜻蜓点水一般地飘了出去。叶冬被他拖住手臂,挣脱不得,只好紧跟其后。
向外面走的时候,叶冬看到了老刘在失声痛哭,看到了若兮和罗烈在无声垂泪;看到了黎种民、涂珊珊、王磐神色黯然;看到了隋家的二子,及一并孙男孙女顿足嚎啕;也看到了隋五蹲在墙角瑟瑟发抖~~~。
叶冬想问,“他们为什么如此悲戚?”
隋老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含笑而答:“归去。归去。去我来处!何悲之有?”
叶冬不解,问道:“隋老,来处是哪里?”
“生欢死悲,不过是时间的藩篱。来处于渺茫之内、幽冥之外、溟涬濛鸿,无声无音、无光无象、弥纶无外、湛湛空成。”隋老偈语作答。
叶冬哪听得懂,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隋老这才变换了语气,笑着说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寒来暑往、冬收秋藏、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因生有死、此消彼长、若无兴废、何来三皇、笺牒简要、不及其详、欲行无碍、推断垣墙。”
叶冬暗暗发笑,隋老装神弄鬼,竟翻出《千字文》来故作玄虚,好好的又是宇宙,又要推到垣墙,就好像他老人家吃了仙丹妙药,开了天眼,勘破一切,真的羽化成仙似的。
隋老眉头一皱,不再言语,拖着叶冬的手径直朝外走去。
外面细雨绵绵,轻风微飏,可是他二人的身上却没有被打湿,好一番斜风细雨不须归的雅兴。
隋老这才接着说:“叶冬,你不是想见到你父亲吗?他就在那里!”
叶冬心中一喜,朝前望去。就见一人、当道而立,一袭青衫、黑纱蒙面、负手无语。这是父亲吗?他怎么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大侠的模样,还用一块黑纱蒙住了面庞!
叶冬踯躅不前、不敢相认。
那人缓缓侧身,一双明亮的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叶冬随即惊觉,这不是父亲还会是谁!
他刚要伸出手去抓,隋老一把拦住了他。
可父亲的身影就像是水中的倒影,已随着涟漪慢慢散去。
隋老安慰道:“别着急,你会再见到他的。”
叶冬怅然若失,信口问道:“我去哪里去寻?”
“去光明里寻,去黑暗中寻,去远古洪荒里寻,去未来渺茫中寻,去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寻?”
随着隋老的话音,四周金光闪烁、天雷地火,妙音不绝,在叶冬的眼前,呈现出一片耀眼的光明,令他无法正视!
紧接着,就是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一只纤细的小手抓住了叶冬的手臂,一把把他拉到了一边。
若兮和罗烈的脸都吓白了,要是再晚出手一刻,叶冬就会被迎面而来的汽车给撞飞出去。
叶冬感觉到从若兮的手上传来了不安地寒战。
罗烈大声吼道:“叶冬,你疯了吗!”
叶冬茫然不知,根本不清楚刚才都发生了什么,他抱着头蹲了下来,喃喃自语道:“我这是怎么了?隋老?隋老怎么样了?”
罗烈神色悲苦地答道:“隋老已经走了!”
叶冬顿时觉得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到地上,干张着嘴,半天才哭了出来。他的哭声越来越凄凉,最后变成了掩面嚎啕。
在如此凄冷的深夜里,在如此纷飞的细雨中,叶冬哭得像个孩子。若兮也抑制不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落下。
老刘从医院里走了出来,默默地站在他们的身旁,直到叶冬的声音嘶哑,再也哭不出声,流不出眼泪,只剩下干嚎,他才轻轻挽起叶冬,温声说:“别哭了,你要不要进去再看隋老最后一眼。”
叶冬干嚎着哭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们还能依靠谁?”
是啊,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自己的依靠,这种依靠平时可能很不起眼,可是当你失去他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自己是多么的脆弱、孤单、无助,叶冬此刻就是这种心情。
老刘突然大喝一声:“别嚎了,就你悲伤!就你难过!就你失去了亲人!”
叶冬一愣,止住悲声,用一双婆娑的泪眼望向老刘。随即,就见他早已泪流满面,恨恨地说:“我刚才问过医生,隋老的死很蹊跷。学名叫双硫仑样反应,实际上也可以认为是一种中毒反应。他老人家应该在酒前或者酒中误食了头孢类的药物。”
叶冬的眼睛一下子就瞪了起来,厉声追问:“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医生说,头孢类药物和酒精在老人的体内发生反应,导致体内发生‘乙醛蓄积’类的中毒。就是这个诱因,才引发了过敏性休克,心力衰竭。加之,老人的岁数太大,身体也不好,所以才没有抢救过来。”老刘把医生的话复述了一遍。
若兮惊呼道:“难道是有人下毒,故意要这么做的?”
老刘点头,说:“我也有这个怀疑!”
几个人都陷入沉思、默不作声。还是老刘率先打破了沉默,“如果是误食,应该和饮酒在时间上有较长的间隔,我认为可能性不大。除非有人在饮酒的同时,或者饮酒之后,做了手脚。
这件事情很棘手,刚才在谭家菜吃饭的人几乎都是咱们自己人,怀疑谁都不好!菜是饭馆做的,酒是王磐送来的,又当着大家的面开的瓶,这些都不会有问题。在席上,我、叶冬、隋五、黎大爷都碰过酒瓶,还有那些服务员,这些人都在嫌疑之列。隋老回家以后,只有黎大爷和隋五在场,他们两个人也难逃干系。总结来看,我认为是这是内贼干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怕众人互相攻讦,生出矛盾,忙又说:“服务员的可能性很小,应该可以排除在外。叶冬和黎大爷肯定不会,我更不可能,也没有作案动机。看来王磐和隋五的嫌疑最大。”
罗烈提醒道:“我觉得王叔也可以排除在外,他没有机会下毒。而且,如果是他,隋老临终之际,不会把他留在身边的。”
老刘反驳说:“你傻啊,书呆子,隋老不知道自己是中毒了。”
罗烈依旧坚持自己的判断。
若兮连连摇头。
老刘问:“小兮,你有什么看法?”
若兮这才说:“误食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我们不能先疑神疑鬼,自乱了阵脚,必须先找隋五问问清楚,毕竟是他负责照顾隋老的起居,先听听他怎么说。”
叶冬气鼓鼓地,愤怒和仇恨最容易淡化悲伤,它可以在一秒钟之内占据人的整个心灵,取而代之,这就是所谓的化悲痛为力量。他咬着牙说:“先找隋五问问,至少得搞清楚药是从哪来的?”
老刘点头,四个人这才转身走回医院。
隋老的遗体已经被推走了,从走廊的尽头传来恸哭的回声,愈行愈远,只有隋五和黎大爷留在急救室的门口。
黎大爷呆坐在椅子上,老眼昏花,背驼得更弯,他黑红色的脸膛上,皱纹扭曲,一双枯瘦如柴的手,微微发抖。
隋五还蹲在墙角,抱着脑袋,像木雕泥塑一般。
叶冬也不客气,一把薅住他肩头的衣服,拖着他往外面就走。
隋五挣扎着,满脸的鼻涕眼泪,脸色白得吓人,他虽然没有叫喊,却一直在试图挣脱。
几个人一直走到停车场,才停下脚步。
叶冬揪住隋五的脖领子,脸对脸,嘴对嘴,像是要KISS的情侣一样,怒吼:“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隋五胆怯地向后闪了闪身,神色慌乱地问:“什么怎么回事?叶冬,你放开我!”
老刘连忙分开二人,拍了拍隋五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老五,医生说,老爷子是双硫仑样反应引发的心力衰竭,这种反应可以说是一种药物中毒,是头孢类的药物和酒精共同作用的结果。你负责照顾隋老的起居,所以,我们想问问你,老爷子最近生过病没有?有没有吃过消炎药?”
隋五惊得张口结舌,半天才反应过来,尖声喊道:“你们是怀疑我给老爷子吃错了药?”
叶冬瞪着他,脸色如同夜色一样黑沉。
老刘解释说:“你多心了,我们没有怀疑你,只是想问问。”
隋五将信将疑,但是看叶冬气势汹汹的样子,绝不是随便问问这么简单。他知道,如果不说清楚,肯定无法打消别人的怀疑。
于是,他只好忍气吞声地说道:“老爷子的起居是归我管,白天主要是由保姆负责,晚上我来照顾。老爷子前几天得了热伤风,又赶上阴雨,有点咳嗽、低烧。是吃过头孢克肟,可是昨天晚上已经停药了。这一点,我敢向毛主席保证。
刚才回家后,老爷子说要和黎大爷聊通宵,我特意泡了铁观音,茶是我沏的,亲手送到屋子里,然后我就在外面打电话、看电视。过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听到黎大爷在屋里喊我,说老爷子不舒服,喘不过气来。我就冲了进去,看老爷子的脸色特别不好,而且还有点迷糊,我就赶快叫了救护车。然后,才通知了你们和老大、老三。事情就是这样。”
老刘半信半疑,盯着他的眼睛,淡淡地问:“既然你问心无愧,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敢进急救室去见老爷子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