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白雾,一道人影带风而起,他的剑羽化为百余米的长翼,借高处湮风力,在羊脂玉柱上穿云而行,如雨燕般风骨傲然。
他一口气行了三里,原先的行云流水步生姿不再。这里的空间威压,堪堪到了宗阶高境,像一把把沉水钢刀,明晃晃地乱披,给予那位破禁而来的男子腰斩一样的感受。
“咯咯。”燕绝影膝盖微曲,全身的骨骼都在作颤,肌肉在极限压缩下山丘般耸起,爆发性的能量就是囚笼里的野兽,不耐地嘶吼。他每迈出一步,都不得不停下休息两三个呼吸的时间。这可不是好兆头,能量被迫地过高累聚还无法释放,意味着或许再走一步,真气在四肢百骸的节节寸劲爆炸,就会把他震成一团血雾!
“我日。”儒雅如他都爆了句粗口。此时他就好比被一群宗阶高境的高手围杀,他左冲右突,只会伤痕累累。天行有常,制天命而用之,反馈的好处无数。可燕绝影逆天而行,能用强悍得堪比异兽的肉体抵抗高两阶的威压,已经证明他的实力如外界所传一样非虚,不过也只能到这一步了。
“真是没想到,玄天碧琼木古怪如此,不是魔性犁域,更不是不详之地,可这威压却让人知难而退,只怕王阶妄图碧琼枝也要饮恨。”燕绝影脸都绿了。还好他告诫聂不凡和袁山留守原地,不然带着两人,他又要一个头两个大了。
“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在这里逗留了,现在,闵子然离奇失踪,八成是传送到了绝巅天巢,只能博一把了。”他无法想象,万一闵子然因为他的怂恿去冒险而身首异处,他那双没有颢然正气的手,还能得到龙腾的默许么?
他抬头凝望,眼中被死灰色覆盖。
前方,空空如也,冷冽的罡风嘲笑他的愚昧。黑暗寂凉,宛如坟场,虚空大口袋中,远方一星如豆,似掘墓人枯手中的引魂灯!
树高十万八千丈,虚像尽头终为空。这是树神忍耐的极限,你可以在一二三重界随意蹦跶,可他的最终乐土不容亵渎。
“不,我不信!”燕绝影怒吼的声波遁入虚空,泥牛入海,不见一缕波澜,“这些都是幻象,没有路,我就踩出一条路!”
他一步点在虚空,旋即他脚下的空间坐标一亮,整个人一阵风一样消失。
“子然,你小子福大命大,在我允许前,你怎么敢出事!”
天巢之上,袁野捶胸顿足,以头抢地。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居然被这个小不点玩得团团转。”
他也算得了便宜还卖乖了。碧琼枝的数量少到可怜,树灵活过数不清的岁月,钟灵秀,蕴精华,神韵为叶,玄黄为干,才将走过的年月斩为千轮,一轮一碧琼。而一轮的跨度,足够凡人娶妻生子,繁衍无匮三世!
“小不点,你家大业大,我再多拿几株不算过分吧。”袁野说着,就想着怎么把那张华光流转的大床给拆了。
树灵早有预备,在床脚抽了四株,心疼地甩给袁野,趁他手脚并用接稳时,咿呀咿呀把碧琼枝收走了。
“小气鬼。”袁野嘟囔,他看出来了,树灵对她的爱床宝贝得很,决计不会允许他碰她睡大觉做大梦的圣地。
“呜呜。”树灵忽然难以置信地看着袁野,在半空中翻滚,眼泪决堤,哭出一粒粒芝麻大小的金豆豆。
“这又怎么了,我只是说了你一句,没必要如此伤感吧。”袁野大呼冤枉,这树灵太没有万年成精的觉悟了,还跟个小孩似得没完没了,哭得昏天黑地。他张大了嘴,可发现无法闭上了,从头到脚,他就像被无形绳绑得结结实实,成了一座雕塑。这是一种不可抗力。
他的头上,一盏沙漏灿然。
属于他的时间已经静止,意识脱离,跟随时间的滚滚车轮继续向前。
发生了什么,袁野直感到他的三魂七魄被拘出,一个虚影袁野从原地走出,无声无息,他低头,不见影子;回头,他看见了自己,还有一个奇形怪状的沙漏。
沙漏灼灼其华,一沙一世界,板块大陆,海外奇岛,天外异界,都在它的掌控。一粒沙落下,一方世界的所有生灵开始一天的活动,每行一事,他们的身上就会有一道乌光或者白光灌入沙漏。注生注死,皆在一念。
袁野眨眼时,沙漏飘忽不见,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只有一团刺眼的光团,从锦绣山河中飞出,九凤涅槃,十殿森罗幻境齐现,紫火下,一个黑袍人影身后圣柱隐退。
“呜呜。”树灵像一个受够了气的小孩,带着哭腔,一副委屈相。
黑袍一指抚去,传递安慰的情绪。树灵闭眼,很是受用。“咿呀咿呀。”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株朱红色的断枝,肉指点向一桶桶鲜血。
黑袍摇头,双目神电飞舞,当即给了树灵一段信息流。不待与树灵作别,他仰望天穹,似哭似笑,行走,消逝。
袁野不知,他灵台内寄居的最后一道神念彻底消散。”裁决者,归位!”平地惊雷,袁野感到身体的震颤,意识被打回。他知道,自己不是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而是神的一场抉择。
洪荒时代末期,究竟发生过什么?强大到武道巅峰的黑袍,居然都逃不过那一场赤血弥漫天际的大清洗!
袁野不知,也不想知。
纵使为至高神位,死后肉身不朽不灭,散发芝兰异香,不过千里孤坟,弱水孤魂。神最后的墓志铭,是拿百万功德千万杀戮换来的,上面沾染的是亿万修士的血!他不敢想象,若真有凡人封神,取得无尽寿元,而他的家人,兄弟先于他而去,是何等悲凉。活得太久,也是一种悲伤。
这些话,他小小年纪,本没有大气魄说出,可灵台中的小印,似乎在借他之口,诘问天道。袁野不喜欢被支配,可一股无形的力量总是在推着他朝预定的方向走。
敢问裁决,你赐予我寻求力量的法门,可是你还有什么事,需要我替你完成?袁野轻语,无人能回答。
“咿呀。”万物皆化为尘土,只有玄天碧琼木,仍旧是一颗水晶玻璃心。两个时代,唯一遗留的,也就是树灵通俗的咿呀声了。
树灵哭肿了眼,可怜兮兮,她在黑袍消逝的地方默立许久。回过神来,被泪水沾湿的皱巴巴的翅膀舞起,飞到袁野肩膀上,把他的衣服打湿一片。她将朱红色的断枝拿出,示意袁野收下。
“小不点,这东西我不能收。”袁野看都不看,一口拒绝。
他可以和她为了碧琼枝而讨价还价,却无法为了这一株朱红去接受。袁野知道,这是一份比整片荒林还重的责任。他不知道,他能否完成这一份厚望。
树灵气鼓鼓的,把朱红色断枝往袁野手里一砸,也不管他接不接受。
袁野刚想推回,再看时,两手空空,断枝不见踪影。
嘭。他的灵台中央,星核微芒闪耀下,一截朱红将灵台表面当做沃土,深深扎根其中,自然融合,好像它本来就应该在这个地方。一抹朱红色中,一条纯白的玉髓滴滴坠落,只是一滴,灵台就光芒大放,被小印一点不落地吸收,符文逐个激活,山河图扭动,记录着浮游春生秋死,规则建立破坏,盛极而衰,毁灭即重生,时空转换,不过一纸征程。
小印鼻钮处的天平,镇中心而肃然,一端明亮如镜,神华降临,宽恕一切;一端漆黑如墨,紫雷行空,惩戒一切。紫雷一端,根根山岭般的清气不断回馈给灵台,循环往复,灵台寸寸拔高,星核辰光寒寂,膨胀间将玉髓生机吞噬。
朱红断枝定,一瞬发芽,挺直木质外皮,不蔓不枝,竖立星核下,银光滚珠般流动,轻纱般摩挲。
袁野右腿处,黑气节节败退,从血肉中撤出,一阵****后,他的右腿就焕发新生,皮肤婴儿般嫩滑。
袁野被动接受着,星核完成了第一次蜕变,直接跃到了一星巅峰的层次。印师实力的暴涨带动武者修为,他感到真气万象奔腾,头上霞瑞蒸出,三花聚顶,全身熔炉般滚烫!
哗哗。灵气潮水一线来,不费吹灰之力就突破到九段,居然力有所逮,潮涌间,灵气白雪堆积,成为持戈的银甲卫士,悍然朝士阶壁垒发起冲击。
“怎么会这样。”袁野大急,他晋如八段仿佛还在昨日,能挺入九段,已是意外之喜,福祸相依,能量太磅礴,居然省过生死历练,妄图士阶。
贪多嚼不烂。这是在自毁根基啊。此时他的真气尘埃般汇聚,在小腹处星云转动,武穴雏形初具。
“现在不是凝气为穴的时候,给我碎!”他抵住诱惑,故意逆转真气,指挥着剩余的真气化为一道拳影,直接把武穴打爆!
袁野一口逆血,真气不安分地乱窜,他的脖颈处血管鼓起,整个人都骤然撑起。他以自己的身体为战场,将乱行的真气一道道寻回,还好灵台处生机蓬勃,否则他早就自伤过重昏过去了。
“我需要一个更合适的时机,完成一次超完美的进阶!”袁野依旧认为,他做的没错。
绝巅之悟,给了他脱胎换骨的一次彻变。树巢中,一个稚嫩的少年古井无波,他的双肩,似乎担得起整个世界的重量!
他的双眼,与天巢同质,此时轻松透过万木幻象,眺望整个中级区。
登高而望远。他看到了核心区震撼心魄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