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年轻时从不吃亏的主,燕尘真的很受伤。
不过老来清平乐,万事皆为空,如今看破诸般虚妄的燕尘已不会太在意什么了,最多就嘴上牢骚几句。
不然,他也不会在竞技场挂一份闲职了,厮杀半生,他对半夜都无法合眼睡个好觉的残酷生活厌倦到骨子里。什么后辈的较劲,势力的倾轧,都与燕尘无关了,大酒大肉,得偿夙愿。
从此世间再无剑魔燕尘,只有一个疯癫老头。
“真是老了,眼花了。”燕尘叹气,“闵子然,你个小滑头,再这么闹下去,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还这么好好养老啊。”
话是气话,燕尘眼中却有盈然笑意,闵子然的异军突起,让他越看越喜欢,这下黎部落里一番浑水,免不了搅得更纷繁复杂,也有了更大的机遇。就看谁最后发力,一枝独秀了。
这个闵子然,是要好好观察,现在看似乎远不及绝影,但他明显是在丛林法则里摸爬滚打过的,根基无比扎实,还有月舞傍身。比狠,可不让绝影半分。
而修炼,资源第三,天赋第二,狠的血性才是首要,对死敌狠,对自己更狠,远比用资源堆出来的庸才更容易突破。
在加上如今袁慎对他青眼有加,一旦他拜入袁慎门下,师徒情深,说不好袁慎对他倾囊相授,把他捧上第三代命斗灵魂人物的宝座,那闵子然就一步登天了。
改天要和星夷唠叨几句,叫他不要小视此子啊。
老来成精的燕尘算计着,细细看着竞技场中弱小而坚毅的背影,感慨万千。
而其他少年们,体味不出闵子然的奇特之处,单单对他八阶的实力与猎手身份不符错愕,个中三味,还远不能看透。
四个半场无间歇战斗,还能保持那么充沛的体能,就这一点,这帮人加起来,还不及闵子然一个。
“这个闵子然,隐藏得好深啊,够阴险。”
“可不是,只是再怎么样,也就八阶而已,单挑恐鸟王,未免狂妄自大了。”
一个无聊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你们说,千行大哥与闵子然之间,正好都是同样的对手,谁能最快解决呢?”
“那不是废话,千行大哥英明神武,闵子然怎么可能与他相提并论,胜的人,还需要我说结果吗?”又一张讨厌的嘴巴大嚷,唯恐全世界不知道似的,明显是皇家人。
其他三族,听了颇觉刺耳,可无话可说,皇千行的实力摆在那里,还有他的那只恐鸟明显到了透支生命力的边缘,天时人和,都在皇千行这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能让我说一句吗?”一个弱弱的男声飘来,一个一看就是出身低下的少年胆怯地走出,“我倒觉得,那个闵子然,会胜。”
“什么,你个穷酸小子懂个屁,敢不敢下注赌谁先解决?”另一个铁了心跟皇家的插嘴道,“别说一个钢镚没有,坏了我雅兴啊。”
“你说什么?”这句话深深刺疼了那个少年,他一咬牙,“好好,你出身高贵不是,我拿这个和你赌,你可敢接?”话毕,他拿出一个瓷瓶,举到胸前。
“这是何物?”人群中问道。
少年的心在滴血,财不露白的道理,他一直谨记,可为了图一时之快,更为了面子,一时骑虎难下的他不得不违背了。
心里肉疼,嘴上依然波澜不惊:“此物,凝气丹,其余的,不需要我多做介绍了吧。”
“他疯了?”许多人心里都是这么一个想法,看着少年手里的小瓶,他们眼神炙热,咕咚,猛地咽了一口口水。
凝气丹啊,在气阶跨入士阶时服用,每一颗增加一成的成功率,可叠加至五颗,也就是说,足足能增加五成!
要知道,初入气阶九段,稍一积淀巩固,就有两成的成功率。理论上,一踏入九段,就鲸吞五颗凝气丹,那么,只要他运气不是太背,七成的几率足以造就士阶了。
最动心的是,凝气丹药性中和,完美进阶后不会有任何后遗症,这与某些刚烈猛药天差地别。烈药使人短时间内爆发几倍的潜能,但药毒伤肝,其后就废了。阴阳五行中,肝属木,主解毒和回复,是五脏中关键一环,牵一发而制全身。
这也是,凝气丹被气阶奉为圣药的原因了,而原药材被猎盟一手控制,猎盟内部消化后少有剩余。四大部落黑市里,凝气丹早就被炒到了天价居高不下,还时常有价无市。
众人看着瘦弱的少年,都闪现杀人的寒意。
凝气丹啊,省了半年到一年的苦修,堪称与绝世妖孽拉近距离的最佳手段,就这么被他豪赌出去了,真当打水漂么?
大家纷纷感慨,这或许是少年唯一的家当了吧,暴殄天物,用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眼下,趁乱大捞一笔才是正道。
“哈哈,这位兄弟,可别一个人闷声发大财啊,让我也压些!”
“就是,诸位不如开个盘口如何,公平压注啊。”
剩下几位,不禁跃跃,都想从中捞一杯羹。如此稳赚不赔的局面,大家都拿出了重宝,赢了后分成时,自己的比例才可以大些。
“好,诸位信得过程某,我就主持这一盘口了,定叫大家满意!”意图效忠皇家的程德谋煞有介事,就地摆开一块方布,宝物琳琅满目。这么多珍藏的极品,其价值,比起一瓶凝气丹来,还多了许多,看得瘦弱少年脸色刷白。
他一时意气,落了个众人落井下石的惨状,一切,只能怪自己,不懂宝物迷人眼,贸贸然就将全部身家压在一个不相识的人身上。事到如今,他只好敲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但愿,能有奇迹出现吧。
适才闵子然出手时,他恍惚间看出端倪,都归功于他无意看过的一本古籍,但愿,他的判断没有错吧。
燕尘的耳朵何其灵敏,早就注意起这一桩冲突,部落里排挤外来人的事时有发生,上面头疼不已,出于错综的世家关系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这群人的花花肠子,瞒不过老头,不过,这一次,他们就太自信了,连长辈赐给他们护身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不怕赔个精光吗?
皇千行胜在抢占先机,闵子然胜在诡异难测。一个大开大合,宁折不弯,九阶碾压;一个步步为营,灵活称雄,月舞犀利。私下比较,最后鸟先亡谁手,尤未可知。
皇千行胜了还好,要是输了,他们可就输的连裤衩都不剩了。燕尘坏坏地想到。
现在他不觉希望闵子然胜了,好好灭灭他们的嚣张气焰,让他们也大放血一回。
“买定离手啊,皇大哥对闵子然,赔率十三赔一;闵子然对皇大哥,一赔十。最后一压了。”程德谋高兴坏了,作为庄家,这么大的一场巨赌,皇千行胜了,他多少是会有点油水的。
燕尘听得真切,被赔率吓了一跳,老来玩心一涌,回身对在一旁的燕绝影说道:“小怪物,不如你去压闵子然一笔,说不定有意外之喜啊。”
绝影正色:“尘爷爷,身为执法队预备队队长,公然参赌,不太好吧。”
燕尘眉毛一竖:“怕什么,天塌下来有老头我呢,快去!”
“额,这么说呢。”燕绝影突然扭捏起来,“其实我一时心血来潮,托了那个叫叶雨溪的女孩偷偷在闵子然身上压了不少,老祖宗别和族里打报告啊。”
“你小子。”燕尘飞起一脚,踹在燕绝影屁股上,“做得漂亮,比小星星那种石头脑袋强多了,执法队么,要懂得变通,有钱不赚是白痴啊,哈哈。”
一老一少,都发出奸邪的一笑。
我什么都没做啊,今天的天气,真明媚。
竞技场中,皇千行和闵子然浑然未知,祸起一场赌赛,他们被推到浪尖上,成了风云人物。
袁野似是感觉到许多双眼睛不停的注视,可他无法分心。恐鸟王给他的压力很大,在无法使用群狼之灾和破碎恶击状况下,想要速战速决,可是颇费周折的。
连续的杀戮,袁野心力憔悴,此时再拼耐力,显然是愚蠢的行为。
他就像时钟的钟摆一样,绕着恐鸟王走了一圈又一圈,脚步错乱无章难寻其迹,但隐隐间又直对轴心,恐鸟王站着的地方。
鸟王的头一直紧跟袁野的步子旋转,被这种无聊的把戏弄得晕头转向,顿时有了被戏耍的感觉。
前方的人,黔驴技穷了吧,装出一副高人模样,早已乏力。
鸟王厉叫一声,脚掌蹼朝地面一挤压,蓄势完毕,率先发难,目标袁野!
来得好,袁野脚下发力,身体绷紧,似上弦的弩箭,死死地盯着那一个点。
直到那一个点在他看来越来越大,直到周围的颜色都暗淡无光,直到条条框框都消逝继而不见。
只有那一点,是他一往无前的勇气!
袁慎目不转睛地看着袁野的一举一动,他的语气再也无法冷静下来了:“要变招了,怎么可能,是要离!”
袁野心中,忘却了笨重的躯壳,有极短暂的一瞬,一片澄澈空灵。
他跃起,更不如说,像是白鹤排云上,一展凌方圆,他的周围,卷起小小的风穴,充满绞杀的力量。
古有要离,心灵之勇无可匹敌,踩碎诸魔头颅,今日我且斗胆借得一粟,助我破敌。
月舞,要离!
弹起,落下,又弹起,又落下,来往七次,方止。
微控制下,连环释放了七次,每次都准确无误地打在一处。
袁野落地,单膝半跪,大口喘气。这一次,真是几乎底牌尽出了。
恐鸟王的脖颈下部,一处碗口大小的血窟窿,血箭飙出,全身的骨架哗啦啦地往下掉。
瞬杀!
人群中静寂得可怕,细针落地有声。
他,是怎么做到的?众人心里都升起同样的一个问号,不是只有一击么,难不成,他的那只恐鸟王是只瘟病货?
“皇天三气诀,去死吧!”
这时,另一边巨兽倒下的声音姗姗来迟。
对于结果,袁慎并不惊讶。
“先不断变向打破恐鸟王的平衡感,降低它的反应度和回避率,而后弱点攻击,两秒内刺杀七次,还是要离境界中,恐鸟王再不死,就没天理了。”
“恐鸟的腔腹和脖子连接处的一小块骨头,是中空的,是它唯一的弱点,剔除小骨,震荡全身骨架,从内部瓦解。好,好啊。”
啪啪啪,袁慎鼓掌,在安静的竞技场内回声不断。
闵子然,我收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