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多名人赏识我的舞蹈,但我的生活仍然十分拮据,我们常常为了筹措房租而烦心,或因没钱买煤炭生火取暖而挨冻。然而,在这样的贫寒处境中,我还能在寒冷刺骨的屋子里独自一站就是几小时,只为了捕捉那瞬间闪现的、能让我以动作表达自我的灵感。在这段时间,我的心灵会升华,我会依随着心灵起舞。
有一天,我正如此站立着,有个穿着贵重毛皮大衣、手上带着钻戒、衣饰华丽的绅士登门拜访。他说:
“我从柏林来。我们耳闻了你的赤脚表演。”(你可以想象得到他这样形容我的艺术是多么令我震惊!)“我代表德国最大的音乐厅,想立刻同你签约。”
他搓搓双手,满脸笑容,仿佛他带给我的是莫大好运似的,但是我却像一只受伤的蜗牛,急忙缩进壳里,淡漠地回答他说:“噢,谢谢你!我绝不会容许自己的艺术在音乐厅演出!”
“我想你并不了解,”他大声说道,“有许多伟大的艺术家也在我们的音乐厅表演,而且我们付的钱很多!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晚500马克的价码,以后还会再加。我们会把你捧成‘世上第一位赤脚舞蹈家,我想你总不会拒绝吧!”
“我绝对不会接受的。”我重复说道,开始有点恼火,“任何条件都绝不可能!”
“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不可能。我无法接受否定的回复。合约我可是准备好了。”“不行,”我说,“我的艺术不属于音乐厅。有一天我一定会到柏林,我也希望同德国的柏林爱乐管弦乐团一起演出,不过那要在‘音乐殿堂’中举行,而不是充斥杂技演员和杂耍动物的音乐厅。那将太可怕了!老天啊!不,绝不可能!祝您日安,再见。”
扫视着我们的屋子和我的陈旧衣裳,这位柏林经纪人几乎无法相信他的耳朵。他第二天又来拜访我,第三天又来了,把价码抬高到一晚1000马克,并承诺可以先签一个月的合同。他终于恼羞成怒了,将我比成“傻姑娘”。最后我对着他喊道:“我之所以来到欧洲,为的是要通过舞蹈进行一场伟大的宗教复兴,是要通过舞蹈动作表达人体之美、心灵之美及神圣,绝不是给吃得太饱的资产者做饭后余兴节目!”
“请离开!”
“你拒绝一晚1000马克的待遇?”他喘着气说。
“当然,”我严肃地回答,“就算是一晚1万马克、一晚10万马克也一样会拒绝。我所追求的目标是你所不能了解的。”就这样,当他要走时,我加了一句:“总有一天我会到柏林去的,我会为歌德与瓦格纳的同胞献舞,但是要在配得上这些舞蹈的剧场中跳,而且价码肯定会比1000马克还高。”
我的预言应验了。三年后,我在克洛尔歌剧院演出,由柏林爱乐管弦乐团为我伴奏,演出收入超过2.5万马克。这位经纪人带着一束鲜花到我的包厢致意,他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态度友好地说:“亲爱的女士,您是对的,请允许我亲吻您的手吧。”
可是当时我们的经济状况依旧紧张。不管是皇家的赏识,还是我日渐响亮的名气,都没能带来温饱。在那段时期,有个貌似埃及公主、身材极为娇小的小姐常来家里,她唱歌时十分迷人,她来自落基山脉西部的一个州,出身于名门望族。有时我注意到,清晨时分门缝里常会塞进散发紫罗兰花香的小信笺,接着雷蒙就会神秘地不见踪影。由于他向来没有在早餐前散步的习惯,我将一切迹象前后联系,就得出了结果。终于有一天,雷蒙告诉我,他要随某个音乐团体到美国巡演去了。
这样,母亲同我两人孤单地留在巴黎。因为母亲当时病了,我们不得不搬到玛格丽特路上的一家小旅馆。在那里,母亲终于能睡在床上,免受以前在工作室里遭受的冰冷地板的风寒之苦;而且由于我们住的是膳宿旅馆,因此三餐也正常了。
在那家膳宿旅馆里,我注意到一对到哪儿都会引人注目的情侣。女的,年约30来岁,容貌出众,有双美丽的大眼睛,是我所见过的最出奇的双眼。那双温柔、深沉、诱人、妩媚的眼睛,充满着狂烈的热情;同时又具有优秀的纽芬兰犬的那种顺从和谦卑。她有头火焰一般的赤褐色头发。她的一举一动都充满着爱欲的吸引。记得我当时曾想,任何人窥视一下她的双眸,一定就像是掉进火山口一般。
男的,瘦弱,额头很漂亮,那么年轻却显出倦意。通常会有一个第三者和他们在一起,他们总沉浸在热烈活泼的谈话气氛中。这三个人似乎永远不懂凡人片刻的烦闷或放松为何物,只是不停地燃烧着心灵的火焰:男的是属于纯粹美的智性之火;女的则是预备好被火所吞噬摧毁的热情火焰;只有那第三者拥有某种较为慵懒的气质,属于不断追逐生命的感官享乐的那种人。
一天早上,那位年轻女人走到我桌前说:“这是我的爱人,亨利·巴塔伊[巴塔伊,法国剧作家,作品反映了社会的种种陈腐成规。],这位是曾报道过您的艺术的让·洛兰,我是贝尔特·巴蒂。我们希望到您的工作室观赏您的舞蹈。”
当时我十分激动和高兴。过去,我从没听过像贝尔特·巴蒂这样充满磁性、充满生命力与爱的声音。我好仰慕她的美!在那个时代女性的穿着不怎么讲求美感,不过她每次要么以一身不同颜色、亮丽的贴身长衫出现;要么穿着闪耀夺目的小亮片礼服。有一次我看见她这样一身打扮,头上还戴着紫色的花冠,正准备出席一场聚会,并将在会上朗诵巴塔伊的诗篇。我想一定没有其他诗人能拥有比她更美的缪斯女神了。
那次见面后,他们就常到我的工作室来,有一次巴塔伊还为大家朗诵他的诗篇。在这样的际遇下,我这个渺小的缺乏正规教育的美国女孩,已经以某种神秘的方式取得了一把能打开巴黎文艺界和艺术界精英心灵的钥匙。在我们这个时代,巴黎在世界上的地位就好比是古希腊全盛时期的雅典。
雷蒙和我习惯于在巴黎散步。我们常常逛着逛着就到了许多非常有意思的地方,像有一次我们就在蒙索公园里发现了一位孤僻的法国富豪遗留下来的中国博物馆;另一次则是参观了全是东方宝物的吉梅博物馆[吉梅博物馆是亚洲艺术品收藏馆,设在巴黎。1879年由吉梅首建。1945年罗浮宫所藏东方艺术品全部移交该馆,该馆成为罗浮宫的亚洲艺术馆。]以及陈列着让我们激动不已的拿破仑面具的卡纳瓦莱博物馆;还有一间让雷蒙痴立在波斯古盘画前达数小时之久的克吕尼博物馆。他还发狂地爱上了那座博物馆里陈列的15世纪织锦毯作品《妇人与独角兽》[《妇人与独角兽》系列织锦毯是15世纪末至16世纪初所发展的“千花”织法的最佳代表作,织于15世纪末的荷兰南部,以颜色鲜艳调和以及人物优雅而闻名。]。
有一天,我们漫步到了特罗卡德罗剧场。我们的目光被一张海报吸引住了,上面写着当天下午莫奈·苏利将担纲演出索福克勒斯[索福克勒斯(公元前496—公元前406),古希腊剧作家,与埃斯库罗斯、欧里庇得斯并称古希腊三大悲剧作家。《俄狄浦斯王》是他的代表作。]的《俄狄浦斯王》。当时我们还不知道莫奈·苏利的大名,不过却很渴望看到这出剧。看看海报底边的票价,摸摸衣袋,我们只有3法郎,而最低票价也就是在最高处的站票是75分钱。这意味着我们得饿着肚子去看戏,不过我们还是登上了高处的站票席。
特罗卡德罗的舞台没有布幕,场景简陋地搭成某些现代人理解的所谓“希腊艺术”的样子。合唱队打扮成某些书上所描述的希腊装束就进场了。音乐平庸,旋律虽优美,但是淡而无味。雷蒙向我使了个眼色,当我们都觉得牺牲了晚餐是无谓的损失时,有个人物从舞台左边象征宫殿的廊柱现身了。在三流的歌剧合唱队和二流的法国喜剧布景前,他举起了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