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完周老医生的后事,黄子火接手了他的药铺,可是关于如何给病人治病,他只是学到了一些皮毛,他根本就不敢给人下药。他倒是对如何医治兔子有一手,于是他想干脆专门只给别人的兔子治病。
可是光给兔子治病也挣不了几个钱,看着药铺里那些药,黄子火动起了脑子,将周老医生积累下来的那些行医笔记认真地看了又看,从中发现了许多很有用的东西,比如如何给人治风湿、类风湿一类的药方,虽然无法彻底根治病情,但可以缓解病人的痛苦。
就算他学了那么一些东西,可他毕竟没有更多的医学知识,他还是不敢随便下手给人治病。怎么办?黄子火决定再找一位老师。
一位远房亲戚给他介绍了近百里外的一个的叫印正良的民间草药师。黄子火带上礼物去拜访印老先生时,他很喜欢黄子火的聪明,一口就答应下来要把自己所学传授给他。
印老先生有个儿子叫印天成,比黄子火大两岁多,他没有继承父亲的传统,而是到处赶集做小百货生意。黄子火的到来让印天成很高兴,一则是父亲的手艺有了传人,他可以不用再听父亲的唠叨了;二则是他在外边跑生意时,有黄子火照顾父亲的生活起居,他就不用天天惦记着往家里跑。
本来就已经有一定基础的黄子火在印老先生的指点下,技术很快就提高了一大截。一年后,印老先生被一个医院聘走了。印老先生本想把黄子火也带去医院,可他想过的是闲云野鹤的生活,于是就趁机离开了印老先生。
印老先生虽然感到惋惜,但人各有志,他也不可能强求他。
黄子火回到家后,开始计划自己的将来。
被类风湿一类的病情折磨的山里人有许多。黄子火将从各种典籍里总结出来的东西加以综合,不管哪个乡亲病了,他都不辞辛苦地上门去服务,并从中总结经验。慢慢地他形成了一套自己给人治病的方法:他不给人开药方,也不用西药,只把草药磨成粉末,或制成膏药,或制成药丸,分成外敷和内服两种,还真的能让大部分患者的病情得到缓解。
坐在家里行医,他没有名气,他也不可能做那种开方治病的医生,怎么办?他想起师兄印天成的话,只要自己有特色产品,就可以到集市去推销自己的东西。
印天成对黄子火的为人处世和聪明才智暗地里大加赞赏,并有心帮助他走上跑摊这条道。
印天成说:“现在这个社会,只要你能赚到钱,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有钱就是大爷。你别学我爸那样,坐在家里老鸹等死狗,赚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看他行了一辈子医,医术倒是不错,尊敬他的人也不少,可是他赚的钱在哪儿呢?我就是觉得像他那样行医,没多大前途,还不如每天赶集摆摊赚的钱多,所以我才丢了他那一行呢。在外边跑了这么多年,啥世面我没见过?很多人搞那种欺诈手段,人家同样也能赚到钱。当然,我不是羡慕他们那些人,我只是说,人就要脑子灵活,到哪个坡唱哪首歌,千万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我看兄弟你也不是那种笨人,我爸也很看重你,经常在我耳边说他的手艺终于有传人了。我倒不是想让你把他的医术发扬光大,只是希望在他的有生之年,你不要给他丢脸就成了。”
黄子火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没跟着师傅去医院,他一点也不后悔,可真是要自己也坐馆行医,就像师兄说的,未必就会有大成就。老师傅坐了一辈子诊,也没见赚到的钱在哪,自己才初起步,什么都不能和师傅相比,那自己又将如何赚钱?
印天成看出了黄子火的心事,多次和他说:“人就怕肯钻,你也不要把什么都学懂学精,你只要能专治某一项病症,比如风湿、类风湿,比如性病。哦对了,现在社会在开放,得性病的人越来越多,我觉得你要能把这个东西钻透,保证你能赚钱。”
黄子火摇头说:“如果只攻这一项,那我宁愿不学医。我一直以来想攻的就是风湿病。咱们那些山里人,很多都被风湿折磨。”
印天成见他这么一说,笑道:“你啊,太仁慈了。这么说吧,你有这样的决心也不错,但是我可要告诉你,只要你一研究出特效药了,你就要打广告,一定不要坐在屋里等病人。你要像我这样,跑摊,让你周边区域内的人都知道你有医治风湿病的特效药,到那时,就不愁你赚不到钱了。”
黄子火苦笑道:“那么多有名的医家这么几千年了,也没总结研究出医治风湿的特效药,我一个黄毛小子,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印天成拍拍他的肩膀说:“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有些人花几块钱买瓶云南白药,配制成膏药,说是专治跌打损伤特效药,一下能赚几十块呢,我就不相信你没有他们那样的脑子。”
和印天成的谈话,总能让黄子火找到不一样的灵感。他回到家认真地研究配制缓解风湿麻木的药。有两位老中医的口授心传,黄子火举一反三,很快就在前人的配方中找到了灵感,研制出了一种最适合类风湿病人的膏药。
药倒是研制出来了,可是坐在家里毕竟不是办法,他还是决定跑摊。
开始的那一两个月,他都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去摆摊的。虽然在那样的时代,人们都相当纯朴,不会随便或故意刁难人,但卖出的药总得有效,才能让更多的人认识你,才能赚钱糊口。
黄子火是幸运的,他遇到了两位很好的老医生,但更多的还是得益于他的聪明与好学。两个月后,围在他药摊子前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中国人都喜欢口口相传,而且一遇到什么有点稀奇的事,人们马上就会疯狂地传播,他们也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反正到了自己的耳朵里,再经过自己的一番加工,传播出去后不是添了油就是加了醋。
“某某集上有一位小神医,我的风湿病好了许多。哎,好多年的痛苦被他一贴,减少了不少哎!”
这样的话在四乡八里一下子就像炸弹一样传开了。
开始,黄子火每次赶集摆摊最多准备二三十个人的药量,所以摊子很小,几乎一张报纸摊在地上就是他的全部生意。而且最初他卖给人药,最多也就是三五块钱的收费,慢慢地,找他的人多了,到后来居然发展到排队等候了时,他就不得不多带药了,而且也增加了收费。可是就算他把每剂药增加到十块钱,也不会有人和他讲价的。
黄子火真的火了!他的神秘让更多的乡人觉得他不可思议:他就像神仙一样,每次出现只给三十个人治病。那得到他的药的三十个人,病不是全好了,也是部分好了,他们相信,只要继续相信黄老师,自己的痛苦就会彻底消失!
每次黄子火到某个集市去,都基本是固定在某个墙角或某个桥头,随便找一块空地摆上自己的药摊就行了。他从最初的一张报纸,发展到一块红布,再后来,只要他一出现,自然就会有旁边的商铺或者茶馆借给他一张小桌子,让他有用武之地。
只要他一出现,人们准会蜂拥着挤到他摊子前,争先恐后地请他施药,到后来都自觉地排队等候;再后来,每到集市之时,由于他形成的固定模式,有些远道而来的人都是早早地排在属于他摆摊的那块小角落里等着他的出现。那时,往往集市还没有开张,他将出现的那个地方就已经排好了队。
他从最初的每个集只卖给三十个病人发展到五十个病人,他就再也没有增加过,反正每集只准备五十人的药量,这样做的目的,一是为了保证自己的摊位前永远都有人排队,二来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药制成不易的神话,要是药那么容易就制成了,一剂也就值不到那么多钱了。
黄子火真的成了神话了。
这样的传奇,高低在听乡人们说起他时,从好多人嘴里都能感觉到他当年的威风。
黄子火二十五岁时已经是远近闻名的能治某些疑难杂症的名家了,但他当初是以治兔子病起家的,所以当山里人家的大畜小畜生病时,人们也免不了向他求助。所以他在给人治病的同时,也怀揣一支兽用注射器,遇到谁家的猪狗猫兔需要打一针时,他也会不辞辛苦。
瘦小的黄子火从医书上看到一些前辈名家都是胡须飘飘的,他就总觉得是不是只有那样才能体现自己已经学到了医家的精髓,也许是为了更能彰显自己的仙风道骨,年纪轻轻的他也蓄起了胡子。他越是希望下巴上的那几根稀疏的黄毛长得快点,它们就越是不肯长。
当他的胡子终于有一指头长的时候,他在一个集上注意到了一位卖耗子药的男人。这个男人总是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打量他,看他给病人施药,偶尔也过来凑凑热闹。听得久了,他见黄子火忙不过来时,就丢下自己的摊子来帮他维持秩序。
黄子火于是知道了他叫水泽皇,也知道他的许多难处。他看他生意不好,就打主意要教他如何配制耗子药。
其实黄子火也并不知道什么样的药耗子保证会吃,于是他就在家研究了几天,配出一种具有芳香味的特效耗子药,他给这药取名叫“三步迷魂散”。
水泽皇拿着他的这种药一出售,那效果真正是好!“三步迷魂散”这名字有点长,他干脆就直接叫“三步倒”了。
有了这种药,水泽皇的耗子药生意也越来越好了。他从当初捡死耗子来充摊子的困境中走了出来,每个集都总有人提着死耗子来换耗子药。一只死耗子换一包药,补一角钱;没有死耗子,一包药两角钱。山里农家耗子多,那鬼东西繁殖力又特别强,不管你放多少药,死多少耗子,清净一段日子以后,新生代的耗子又开始作怪,所以水泽皇的耗子药生意也从来没有萧条过。
水泽皇虽然比黄子火年龄大,但由于家境确实太差,所以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有老婆。每个集卖了钱,他都是自斟自饮,吃些好的,把赚的钱吃完了,然后又准备下一个集需要卖的药,等待下一次的辉煌。
黄子火生意火了,就有人来收什么保护费一类的,几乎每个集,他都有可能遇到那样的无赖。身材弱小的他,有时只能吃些哑巴亏。自从和水泽皇成了朋友后,只要那些人一出现,水泽皇就挡在面前,眉毛一竖,就算不说话,那些人也会被他的气势吓退两步。谁真要是敢在水泽皇面前乱来,他就会从腰间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用舌头在刀尖上舔着,那若有若无的笑意让黄子火看着挺滑稽,却又想不起来是哪部电影或电视里看到过那样的做法。但不管怎么说,水泽皇的气焰总能压倒那些无赖。多次以后,那些人只要一见到二人为邻做生意,也就再也不敢来捣乱了。
二人慢慢地成了最好的朋友。
3
两人虽然成了朋友,但二人都坚守着一个禁忌,谁也不会轻易开口问对方从哪里来。
虽然不开口,但水泽皇却能从某些病人嘴里知道黄子火究竟是哪的人,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就算院门往哪个方向开,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对于水泽皇,黄子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就连水泽皇这个名字,他都不知道真假。
可是这些并不影响二人成为好朋友。两人在集上完成了一天的交易后,只要黄子火不去为牲畜出诊,没有特别的事急着要办,二人都会在集上某个小酒馆喝上一台。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黄子火在付费用,但水泽皇的话说得很好听,他能把他每次都吃人家的便宜变成是名正言顺,好像黄子火上辈子就欠他的一样,这辈子就该着请他吃香的喝辣的。
吃点喝点也没啥,那点钱黄子火还是给得起的。
人家请你吃是人家的心意,就算你对人家有恩,你也不能老挂在嘴上不是?可水泽皇偏偏就是那样的人。每一次黄子火请他喝酒,他都要把最近发生的一些愉快的与不愉快的事翻来覆去地说上几遍,而且就算发生的那件事本身与他并无关联,他都能想方设法把好事扯来和他有关系。
有一次,因为接连几天的雨,山路泥泞,赶集的人少,两人的生意自然就都不是太好。刚到中午,二人就收摊了。
“水哥,今天没事,咱俩喝酒去。”两人的摊子离得很近,黄子火收拾的东西少,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干净了。
“好啊,今天你可得请客哦。”水泽皇在整理着耗子药,摊子上摆着十几只死耗子。
“你是哥哥,自然我请你。”每次黄子火都是这么爽快,“我去帮你把死耗子扔了。”
黄子火正伸手要去提死耗子,水泽皇一把拦住他,“有两三只耗子是换药的人用石头砖块打死的,可以留下剥了皮熏干了下酒。”
黄子火有些惊讶:“你咋知道是打死的?”
“那人提来时,我就知道耗子是打死的,不是毒死的。他从来没在我这儿买过老鼠药,看他那吝啬的样子,要不是有这几只老鼠顶着,他才不会花几毛钱买药呢。你不晓得哦,总共才五毛钱的药,就有三毛钱全是分票。”水泽皇很狡黠地摆弄了一下那十几只耗子,很快就找到了那三只被打死的耗子,用旧报纸包了,装进了破旧的包里,其他的让黄子火提到垃圾堆上去丢。
今天黄子火也没卖多少钱,至于收入究竟有多少,他这会儿心里也没数。不过,水泽皇心里亮堂得很,他知道黄子火今天的收入也就只有四十五块钱,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分。
要拿往常钱卖得多的时候,二人会去菜炒得好吃一点的馆子。今天水泽皇没有听黄子火的,拉着他走进一家面食店,要了一碟花生米,三两凉拌猪耳朵,半斤烧酒,每人三两抄手。所有的这些费用不会超过二十块钱,水泽皇心里早算好了。
“兄弟,不是我说你,”酒一进嘴,水泽皇话就来了,“你真的不要心太软,不要老是做好人。如今这个世道,就算你把好人做到底,人家也不会真正在心里感激你的。就像今天那个老太婆,别人不晓得她的家底,我倒是挺清楚的。”
“你真的认识她?”黄子火一点不奇怪,自己的病人十有六七,水泽皇都能知道人家的一点情况的,他是怎么知道的,黄子火并不想知道,他这么问,也只是随口说说。
“哎呀,像她那样的大户人家的老祖宗,有几个不知道的?我有个堂嫂的娘屋就是她们一个队的。我听我堂嫂说她养了五个儿,三个去当兵的有两个都出息了,在家的两个,一个是村干部,一个是做生意的。这些年,老太太有花不完的钱,你看她还和你抠那点药钱,装得可怜兮兮的样子……”
“她的风湿很严重的,也是听人家说效果好才来找我的,优惠她一次也是应该的。”黄子火有点不以为然,“再说了,我听你好像叫她什么婶婶呢,我以为是你家亲戚呢,我能不优惠一点么?”
“屁,要不是看在我堂嫂的面子上,我能叫她一声婶婶么?你倒是大方得很,一优惠就是五块钱,我得卖多少包耗子药呢!”水泽皇喝一口酒,夹起猪耳朵片边嚼边说,“我以前就给你说过,嘴巴甜一点没坏处,反正喊死人又不让你埋。我帮你拉生意呢,难道叫一声叔叔婶婶就和我有关系不成?”
黄子火笑道:“你自己没说清楚。”
“这还用得着我说么?不是当哥的说你,你有时脑子就是不好使。你的药是很好的,有些人你就用不着和他多说话,他要买就买,不买就拉倒,少了他一个,你黄子火就不吃饭了么?”水泽皇的话看似有很深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