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吃罢早饭,韩晓走出街门。
街道上烂得一塌糊涂,无处下脚,就像到了稀屎池子里。远处老李伯家门前坐着几人,在晒暖暖,说闲话。顺着各家门前檐下,韩晓跳跳跃跃走了过去。
天气格外晴好,分毫看不出夜里竟发生过许多事情。老李妈继续低声在给别人讲述夜里发生的事情,周边人你一言我一语,韩晓静静听着。老李妈是个天才的模仿家,什么事情到了她口里,再经过她说出来,就变得幽默十足,令人捧腹!她微微患有些气喘,但这丝毫不影响她讲述,旁边人听得津津有味!老李妈是个瘸子,跛着一条腿,年轻时也不好看,老李伯嫌弃过,对德利大的媳妇爱花姨倒是垂涎三尺,这或许是上天补偿给她的一项长处。
正在这时,远处过来一个人,一看形势不对,大家纷纷站了起来,四散躲开。来的人是个女的,和韩晓妈一样的年纪,头上沾着草屑、麦秸,像从哪儿钻了出来;乱糟糟的头发,一片乌白,胡乱用根儿麻绳拧在一起;这天气,脚上竟穿着一对破烂不堪的棉窝窝,棉絮露在外面;身后拖着一把生锈的长锄,像她的武器,大踏步雄赳赳气昂昂威武地走了过来,站在了门前,向右转,停住了!
老李妈赶紧拖着腿关了门!
来的这人韩晓认识,那年在四月会上见过,好几年前的事了,她还活着?!
在上初中、小学的时候,每年赶上忙前会有戏,韩晓都要去看,尽管身上没钱买吃的。在乡上上学的时候,赶上有会,一般中午就不回家吃饭了。早上带点儿馍,到了中午就赶紧往戏台子底下跑。乡上建有东西两个戏楼,不知什么时候建的,应该是解放后吧,戏楼上边都有“人民剧场”四个字,只是西剧场在很多年以前就没再用过,让私人养了牲畜。到了戏台下面,那里聚满了大人和小娃:大人打了伞戴了草帽,有的站在远处树下往台上瞅着,好些老人手里拿着拐棍儿一个劲儿往前坐,和娃娃抢地盘;好些娃娃坐在戏楼台沿上,像苍蝇,像麻雀儿,惹得后面人扬了土,扔了土疙瘩,还有人拿拐棍儿戳跟前的……韩晓可不敢激起公愤往中间站,站在戏楼边角上能瞅见就行。那天中午的戏是《辕门斩子》——母亲常称之为“他爸杀娃”,虽骄阳似火,下面看得人不亦乐乎。“穆桂英”一出场,来了个俊美亮相,下面喊好声一片。韩晓也看得如痴如醉,幻想着自己也是戏中的一个角色。可就在这时,有人擭开边上的娃娃子,爬蹿了上去,几个娃儿哗啦啦被挤了下去,韩晓误以为是维持秩序的。爬上去的是个女人,那动作确实把韩晓吓坏了。女人是个高个儿,头发斑白,布衣通过袖子在腰间系着。刚一登台,就说唱了起来:“噔噔噔,噔噔噔,我是穆桂英,我娃是杨宗保!噔噔噔……”手在空中挥舞着,比划着,脚底下跳着,双脚并拢,一蹦一蹦的。台上起了阵阵尘土,真正的“穆桂英”吓呆在原地,不明所以,过了好半晌,才跑了下去。台下乱了套,霎时笑声一片……
眼前来的可不就是那个女人?!她还一直活着?她来这里干啥?韩晓猜测着。
只见女人左右张望了一阵,然后嘴里自言自语说着什么,接着就叫起了老李伯的小名:“李娃,李贤娃!你把我的娃呢!……你把我的娃呢?!……”哭一阵儿嚎一阵儿,又哭又笑,又说又叫,拿铁锄将铁门磕得铛铛哐哐响,没人敢过去。儿子、儿媳都不在,家里只剩老俩口子,老李妈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任由在门前骂着闹着。等到累了,那妇女在门前当街撒了泡尿,好多人都在远处看着:只见将尿和的稀泥用锄头勾着涂在了门上,一笔一画,还好,没有用屎,然后走了。
骡伯的老婆三妈坐在门前笑,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只是笑。两家很早就不对眼,互相不说话,除了娃娃间。这源于一张“大字报”。老李伯曾担任村书记不到三月,家里却盖起了一栋平房,村人猜测着实贪了不少,尤其在砖厂上。便有人写了“大字报”,贴在了乡上,也上递到了市上。“大字报”的内容是:“选下的干部是哼哼(猪),修下的路是坑坑,架下的罐是空空,……”编了一长串,还挺押韵!根据文墨及多方面情况分析出是骡伯写的,两家不再说话,面和心不合。而老李伯也趁会计发生意外出事,来了个顺坡下驴,村干部不当了,将所有事情推了个光光净净!
等到回到家里,韩晓将门前的事情说了一遍。母亲推测说,可能是老李伯家的那个远房亲戚,儿子被老李伯介绍到新疆工作,多年来一直没回来,没有了音信……
说罢这些,母亲自言自语说:“过些年,将来我跟偓婆娘一样!”
过了两天,孝子们哭天抢地地将灵芝她妈的灵柩送往坟地。在起灵时,灵芝她表弟嚎得死去活来,哭叫着她姑死得可怜,死得不明白!灵芝她舅害怕把事闹大了又惹人笑话过去就噼哩啪啦给了两个嘴巴,灵芝她表弟这才住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