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寨高坡上,帅帐中。
因为北门第一战告败,刀盾营伤亡过半,帐内的气氛格外沉重。
郭业面色阴沉地坐在帐内,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下方左右坐着庞飞虎和康宝,两人彼此对望了一眼,本来都想着站起来劝慰郭业两句,说点激励人心的话,可是话到了嘴边愣是吐不出来,又生生咽了回去。
很快,程二牛便掀开帐帘,领着刚包扎完伤口的张致庸匆匆入来帐中。
入内之后,程二牛向郭业打了一声招呼,便自己寻了位置坐下,就坐在庞飞虎的身边。
郭业看到张致庸身上包扎的绷带可见,这厮最少在这一战中负了三处伤,应该都是箭伤。
中三箭而能生还,现在草草包扎一番后仍能徒步走来高坡帅帐议事,可见并无大碍。
张致庸面带惭愧地冲郭业微微躬身一礼,正要开口请罪来着,谁知郭业突然起身向他摆手说道:“张先锋,你身上有伤,无须多礼。”
张致庸一愣,急急说道:“可是属下此次……”
“别说了,先坐下!”
郭业指了指康宝身边一处临时搬来的树墩,道:“此次你为先锋冲杀北门,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亦没有后退半步,更是身中数箭伤,真乃勇者无敌。张先锋官你更是可圈可点,足令本官意外。好了,道歉汗颜后悔之类的话就不用再提了,咱们正事为先。”
言下之意,郭业已经认可了张致庸这个人,并不再以败军逃将的眼光看他。
光此一点,足以让张致庸感到此番身先士卒的出生入死值了。他这么冒死拼杀为先锋,除了戴罪立功之外,不就是想证明他张致庸并非孬种吗?
立时,张致庸感动得无语凝咽,向郭业郑重再三地拱手行一礼,然后默默坐到了康宝身边的树墩处。
随后,郭业清了清嗓子,习惯性地总结道:“北门一战,张先锋官、一千敢死队弟兄,还有刀盾营的数千弟兄,他们都是好样的,至死未退半步,打出了我们大唐军人的威风了。北门一战的失利不怪他们,主要责任在我。是我太轻敌了,将白莲教的这些乌合之众看低了。俗话说,一山还比一山高,看来我们得重新审度这些白莲教的匪军们了。”
一席话落地,众人纷纷若有所思地点起了头。
又是临阵换将又是从容反击,还一下子摆出几十架军中管制的床弩,这哪里还是普通的乌合之众啊。
不容小觑,再也不能轻敌了。
郭业继续说道:“按照如今匪军在城头的防御,先不说换了高人坐镇,便是那几十架床弩,就已经断了我们强攻北门的念想。要想从北门攻入,就要先毁了他们那几十架床弩。但毁掉床弩又谈何容易?”
“对哩!”
程二牛心直口快地接茬道:“若是能毁掉城楼上那几十架该死的床弩,那还要攻什么北门呐?现在前提是我们攻不进北门嘛,又怎能上得了城楼去捣毁那些床弩?大舅哥,你莫不是被气糊涂了?”
“二牛住嘴!”
庞飞虎轻轻喝叱了一句,然后面带思索地看着郭业,揣测道:“小哥莫非是想要放弃从北门攻入虔州城的初衷,另辟他径?”
“还是飞虎听得透。”
郭业赞了一句庞飞虎,然后冲程二牛瞪了一眼,“没事多动动脑子,你以为我是你啊?”
程二牛傻不隆冬地低下了头,知道自己又犯二了。
康宝轻笑一声,乐道:“二牛你就是嘴欠不用脑,我妹夫会跟你那么二吗?真是应了程二牛的大名,一路二到底啊!”
“滚犊子!”
程二牛恼羞成怒地看这康宝,龇牙嚷道:“二牛是俺的小名,俺叫程怀忠,你知道个蛋懂个屁啊?”
“好了,别吵吵了!”
郭业抬手阻止了自己大舅子和妹夫的吵闹,要说起来,他们三人的关系还真够绕的。
又是大舅子又是妹夫的……
不过他貌似听到程二牛刚才自称程怀忠,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程二牛主动承认自己叫程怀忠。
那这么看来,这小子跟他爹程咬金的心结解开了?
突然,郭业想到了这次程二牛突然从吐蕃战场及时得到自己要南征平叛的消息,莫非这也跟程咬金这老小子脱不了干系?
“大人!”
张致庸轻轻唤了一声,将郭业从遐思走神中唤回,问道:“既然不从北门入手,那又先攻哪里?南门就不用想了,与咱们风牛马不相及。东门处是陡崖峭壁一道天险,除非咱们广南路大军两万多人都长了翅膀,不然甭想过去。难道大人想涉黑水河,直接泅渡到西门码头,然后从西门攻进虔州城去?这难度太大了吧?”
“泅渡黑水河强攻西门?”
郭业哑然失笑,道:“刚才在山坡下的时候,我是真打算通过泅渡黑水河,然后登陆西门码头强攻虔州城的。不过后来想想,此事太难了。你们想想看,先不说泅渡这么多人,黑水河又是水流滩急,咱们北方来的士兵水性又不好,不知要被冲走淹死多少人,这是一点;第二点是万一还没上岸就被西门守城的匪军给发现了,在水中逃又逃不了,最后只能被人家居高临下在西门城楼方向乱箭射杀于水中。这不是作茧自缚吗?最令我忌惮的还是最后一点……”
说到这儿,郭业突然冲程二牛挥挥手,吩咐道:“你先去将黑甲玄兵中郎将曹录勋给我找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让他火速赶来议事。”
程二牛嗯了一声,立马起身匆匆跑出了帅帐。
待得程二牛一走,郭业继续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如今虔州城到底有多少床弩,谁也不敢保证。万一城中坐镇的那个高人也在西门布置了床弩,你说下场会怎么样?”
“呃……”
张致庸哑口无言,因为他是真正在第一线见识到床弩的厉害。如果在西门城楼上也架着床弩,那下场只有一条——泅渡在黑水河上多少人,就能死上多少人。如果架上一百架床弩,广南路大军必定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正是出生未捷身先死,两万人马喂江河。
照郭业这么分析下来,泅渡黑水河强攻西门一途,行不通了。
西门不行,南门不可能,北门又要放弃。
庞飞虎惊骇道:“小哥,莫非你要选择东门?可不是说东门外无路可行,被一处陡峭崖壁的天险阻挡住了吗?”
郭业摆摆手,道:“稍安勿躁,飞虎。”
然后他问向张致庸,道:“张先锋官,刚才我上山坡帅帐的时候,无意眺望了一眼虔州城东门方向,发现那处陡峭崖壁的天险明显高过东门城楼。如果我没估错的话,站在崖壁顶端应该就能俯瞰东门城楼,甚至连虔州城内的情况都能看得到吧?”
张致庸不知道为何东门无路可走,郭业还要打听这些情况,不过还是据实回道:“没错,陡峭崖壁的天险较之东门城楼最高处,还要拉出几个城高。那处陡峭崖壁的天险还有个名头,叫做一线天。当地百姓都说那是虔州城方圆数百里最高的一处险峰,因此称之为一线天。”
“一线天?”
郭业将这三个字念叨了一遍,笑道:“好个一线天,真是给了我们一线生机啊!”
“啥?”
庞飞虎和康宝总算听明白了,小哥还真是将主意打到了东门。
随即,康宝质疑道:“妹夫,这可不怪二牛说你糊涂了,我也得说你糊涂了。这东门那处天险,哦对,一线天,这一线天明明阻断了东门的前路,无路可行了。你为啥还要魔障了似的选择东门为突破点?难不成你让大家伙都派上一线天的山巅,然后居高临下往东门跳门?这是将近两百丈高的跳崖,可不是过家家,你疯了吧?”
在他看来,郭业这明显就是领着大家伙跳崖寻死。
就连庞飞虎和张致庸地暗地里质疑郭业了,真是气糊涂了吧?
这时,程二牛再次掀开帐帘,黑甲玄兵的曹录勋俨然紧随其后,向郭业拱手行礼道:“大人,末将前来报道!”
“好!”
郭业没有理会康宝的质疑,而是起身冲曹录勋郑重交代道:“曹中郎将,本官要有重任交给你们三千黑甲玄兵。能否攻破虔州城,就看你们三千黑甲玄兵了!此次任务险象环生,你可以想清楚了再来领命!”
“大人但讲无妨,末将万死不辞!”
曹录勋不假思索地回道:“卫公曾交代过末将,不管刀山火海,但凡郭大人下令,我等定要遵从,不得违抗!”
“好!”
郭业看着曹录勋缓缓吐出任务:“本官要你们三千黑甲玄兵,给我从一线天跳下来,跃过东门落入虔州城中。从里头直接杀到北门,直接将门给我打开,迎我广南路大军入城!”
“啥?”
曹录勋这下也像是听天书似的一脸茫然,苦笑道:“郭大人,黑甲玄兵是精锐不假,可他不是天兵天将啊。一线天跳下来,甭说跃过东门了,恐怕一旦落地,尸骨无存啊!”
“哈,这个你直管放心!我会让你们黑甲玄兵成为天兵天将的,有句话说的好啊,插上翅膀就是天使,不是吗?”
郭业轻快地打趣了曹录勋一句之后,冲着庞飞虎、康宝、程二牛几人吩咐道:“从明天开始,给我在方圆百里之内搜罗木匠和裁缝,还有让你们手下的士兵进山给我打猎,我要熊皮、狼皮、虎皮,只要是兽皮,我统统都要。”
咦?
这又唱的是哪一出?
康宝真是听不下去了,满脑子都是雾水,气急叫道:“我说妹夫,你这到底玩得是哪一出啊?我看你现在不应该方圆百里搜罗木匠和裁缝,而是应该搜罗郎中大夫。”
郭业一时不解,问道:“找郎中大夫干嘛?”
康宝粗声粗气地甩了一句:“因为你有病,得治啊!”
“滚蛋!你才有病呢!”
郭业佯怒地甩了甩手,喝道:“按照我的吩咐,抓紧时间将我要的东西都给我捣腾来,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