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渐渐下起了小雪,凛冽的北风忽如其来,忽如其来的,还有钻入大地的寒气,那一瓣雪花落在洛水河上,情绪的发酵在一瞬间终于完成。
只见玉萧铭哑然失色,蓝穆圣和裘沅山慢慢松开搀扶的手。一向口无遮拦的蓝穆圣悲愤地嚷道
“难道仅仅因为老药王要逼死你,你就下此毒手!可他不是给了你将功赎罪的机会吗?你怎么能杀死洛水族最大的恩人!”
“住嘴!”玉萧铭绝不相信鱼炎鸿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偏要说,鱼炎鸿,我蓝穆圣真是瞎了眼,会认你这样的人做大哥,你无情无义,你的心被狗吃了,你简直猪狗不如!”
鱼惠儿看着自己爹爹并不否认的模样,她悲愤地站起,慢慢走到鱼炎鸿面前,一掌劈了过去,鱼炎鸿并没躲开,但裘沅山眼疾手快,伸手拦住了鱼惠儿。鱼靖之看到这样的一幕,只能愣愣地看着。
“惠儿,放肆!”
鱼惠儿早已经丧失了理智,她哭着说道
“他害得洛水族这样,还杀死了圣爷爷,难道不该受到惩罚吗!”
“你杀死自己的爹爹,难道不怕被千夫所指吗?”裘沅山怒斥道。
鱼惠儿哪里会想那么多,她哭道
“骂就骂,这洛水族都没了,爹爹要来,还有何用!”
鱼炎鸿抬起头,苦笑道
“爹爹要来还有何用,哈哈,哈哈!我简直猪狗不如,哈哈,哈哈!”众人错愕地看着陷入癫狂的鱼炎鸿,他披头散发,狼狈异常。
“我还害死了你的母亲,我的云琳,她死在了我的怀里,云琳,你们看到了吗,她在喊我,不,我的琳儿,我已经不配见到你了,我谁也保护不了,我保护不了我们的女儿,我保护不了我的洛水族,我太有什么用!哈哈,哈哈!”
“娘亲也被你害死了!”鱼惠儿不顾一切地挥剑过来,鱼靖之伸手去拉,裘沅山也来不及反应,剑瞬间已经入了一寸,鱼惠儿突然清醒般想抽回剑。
但鱼炎鸿却向前一步,剑穿过肩膀,血汩汩流淌,鱼炎鸿表情平静,突然地仰头长啸一声,散尽能量,强烈的光柱从心之轴喷涌而出,鱼惠儿和身旁的人被震开,玉萧铭和裘沅山见势不对,急忙来救,但为时已晚。
鱼炎鸿自毁心之轴,发丝逐渐染白,如同惨白的雪披在脸上,玉萧铭扶起这个形容枯槁的洛水族族长。
“哥哥,你何苦这样!”
蓝穆圣和裘沅山见玉萧铭一声大哭,急忙过来,跪在鱼炎鸿的身旁,望着曾和他们出生入死的兄长,他眼神无力地开阖,喘气声粗重地响着,时光拿着刻刀,在他脸上刻出皱纹和死亡的痕迹。
鱼惠儿气急攻心,口吐鲜血,当即晕倒在地。
她不敢相信母亲是因为父亲死的,她不愿接受自己的剑已经染上了父亲的血液,她已经忘了,眼前即将死去的人是自己最后的血亲。再也不会有人管着自己,再也不会有人在耳边念叨那些碎碎的话语。
再也,无法被爱,被双亲所爱。
“惠儿,惠儿!”鱼靖之绝没想到所有的悲剧发生得如此快。
鱼炎鸿伸手指向鱼惠儿,云琳死前托付他照顾好鱼惠儿,他心中有愧,泪湿眼底。玉萧铭知道鱼炎鸿的未了之事,不忍看他抱憾而终。
“哥哥,二弟在此立誓,一定待惠儿如同自己的女儿!”
玉萧铭做事,从来最让鱼炎鸿放心,蓝穆圣和裘沅山也先后立誓。哽咽的声音已经让誓言变得时断时续,鱼炎鸿听到,会淡淡一笑。
洛水的雪已经越下越大了,雪花无法吹入洛水宫,但屋内的寒意却在流淌,死亡的宁静蔓延成风,鱼炎鸿肃穆的脸上已经找不出任何的表情。
鱼炎鸿的手慢慢垂下,垂在了玉萧铭的手背上,他闭上了眼睛,而眼眶的泪珠,在老去的容颜里找不到出路。
洛水族第一代开山族长,在冬天的第一场雪里,辞别了人世。他的离去如同这场雪的到来,悄无声息,但天下皆知。
紫东辰醒来后已经是第三天了,大雪也下了整整三天,洛水已经结上了厚厚一层冰,洛狮塔前的火柱被白皑皑的雪盖了一层又一层,即将被大雪压垮的大树发出沉闷的声响。
紫东辰发现屋内并无一人,起身穿好衣服,但依然觉得寒冷,他忽地闭上眼睛,鱼炎鸿生前经历的一切一幕幕闪现在他的面前,当画面消失时,紫东辰急急地跑出门外,大声喊着师傅。
洛水宫大堂里,静穆无声,披麻戴孝的洛水族人正在为鱼炎鸿和老药王圣衣守灵,灵堂前排满了人,那些伤员被搀扶着,靠在墙边默默垂泪。前来吊唁的人还有其他族的人,蚩尤也在其中,他
紫东辰移步换影,出现在灵堂的最前方,右边的水晶棺里,鱼炎鸿静静地躺着。
“师傅!”
紫东辰从喉腔里发出的悲痛声最后被挤出时只剩嘴唇的颤动,他不愿打破这宁静,他懂得了鱼炎鸿的一切苦衷,他只是想跪着,只是想为舍身救了自己的师傅跪下。
泪水能表达的毕竟有限,因悲痛依然源源不绝,如同缠绕的毒,在心间肆无忌惮地蔓延、啃噬。
他的悲痛,用泪水已经无法诠释,他痛得无声,痛得深刻。
玉萧铭看到醒来的紫东辰面目表情地跪在了前方,无声无息出现的他又无声无息地黯然离开。
紫东辰去了那个小木屋,鱼炎鸿曾在那儿帮自己打开了心之轴。
万籁俱寂,雪却还在下着,紫东辰似乎已经忘记了寒冷,一根被压倒的树枝落在了他的前方,紫东辰抬头看去,天空浑浊,漫天大雪在盘旋飞舞,如同凌乱的碎屑,雪落在紫东辰的眼眸上,被融化成几点水珠。
那棵被自己第一次开轴后劈倒的大树还卧在原地,紫东辰哭着笑了,他想起了鱼炎鸿看到自己心之轴开启后那种傻笑,他看到自己的师傅和自己一样在那棵倒下的大树上做着呼吸吐纳的滑稽动作。
原来,鱼炎鸿救过自己,不止一次!
原来,鱼炎鸿护着自己,宛如生父!
紫东辰的泪水终究还是不听使唤地流下了,他走到木屋,在台阶上坐下。可是,他突然听到了啜泣的声音。
而紫东辰推开门看去时,鱼惠儿也在小木屋的一个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膝盖,瑟瑟发抖地流着泪。
“惠儿!”紫东辰惊讶地叫出了声音。
“木鱼!”
鱼惠儿本能地投入了紫东辰的怀抱,紫东辰拍着她的肩膀,然后单脚踏地,小木屋门窗紧锁,炉火燃起,紫东辰的心之轴,散发着些微的热量。
鱼惠儿伏在他的肩头哭泣了好长一段时间,屋内也已经暖气盈盈。紫东辰找来坐垫,扶鱼惠儿坐下。
“木鱼,抱紧我好吗,你身上,有爹爹的温暖!”
紫东辰心想,这或许是师傅的元神体在自己身上的缘故吧!
她靠在他的肩头,紫东辰盯着闪动的炉火,而鱼惠儿的眼睛,却痴痴地望着窗外漫天风舞的雪花,风声透过门缝依然会挤入进来,并发出呜呜的声响,但这个小木屋,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冬天,却是最温暖的地方。
“木鱼,我前天晚上见到爹爹和娘亲的魂魄了!”
“他们和你说了什么?”紫东辰问道。
鱼惠儿没想到紫东辰会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的话,他盯着紫东辰的脸庞望了好长时间,说道
“娘亲和我说了好多好多,她叫我不要自责,她说她和爹爹在一起,很幸福!娘亲说爹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鱼惠儿沉默了,泪水又坠落下来。
“惠儿,别哭了,师傅不愿意看到你这样的,他应该也跟你说了,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他什么都没说,爹爹没有靠近我,是我错怪了他!可他最后还是抱住了我,木鱼你知道吗,我那时好恨自己,为什么我一直都像长不大的孩子,为什么我要在爹爹遍体鳞伤的心上又捅上一刀,为什么我——”
鱼惠儿说不下去了,紫东辰明白她的懊悔,也明白她此刻的孤单,她是需要温暖的,她在害怕,害怕没有人去疼她,害怕没有人去宠她。
“惠儿,我们成亲吧,让我守护你,一辈子!”
鱼惠儿从紫东辰的怀里慢慢坐起,她好像不敢相信这种突然地求婚,可紫东辰的眼神里闪动着的,是无比真诚的爱意,这份爱意,将一切的冰冷与孤单驱赶,将她保护在与世隔绝的温暖地带。
当鱼惠儿再度拥入紫东辰的怀抱时,这对恋人就已经结下了与子偕老的誓言。两人在洛水河畔相识,紫东辰傻傻地冲到洛水里然后被她救起,这个美人鱼救傻子的故事直到多年后还在被洛水族人津津乐道地谈论着,而这个洛水河畔的小木屋,成了洛水族人举办成亲仪式的殿堂,但我们的话却扯得太远,假如能稍微冲淡心中的悲痛,又何尝不可呢!
窗外的雪淅淅沥沥地下着,如同春雨,不久,雪后的阳光升起。
“惠儿,我们去送师傅最后一程吧!”
鱼惠儿害怕见到父亲丧礼,这好像在给她判刑,而紫东辰握紧她的手时,任何悲伤与痛苦,都能够坦然去接受。
鱼炎鸿的丧礼办得很风光,那天入葬的还有很多洛水族人,这是全族的丧礼,玉萧铭让他们和族长一起下葬,是为了告诉洛水族人他们值得享有和族长一样的死亡荣誉,这份荣誉即使很多年过后也不会有一点点褪色,这种做法极大地鼓舞了洛水低迷的士气。
鱼惠儿作为洛水的公主站在最前方,她的坚强,洛水族人看在眼中。
洛水族举行的是水葬,尸首从棺木中移出,放到鲜花堆砌的大木筏上,然后洛水族人纷纷献上鲜花,鲜花将所有的死者掩埋,再由洛水族几大支族族长以及鱼惠儿将木筏推到水中,这个丧礼才算最终完成。推木筏的人中,还有六族盟主蚩尤,这个决定也是玉萧铭深思的结果,虽不合礼数,但却作用很大。
夜晚,洛水族人围在洛狮塔前举行篝火宴会,他们用这种方式来祭奠亡魂。
而鱼惠儿就是当夜在洛狮塔向几大支族族长提出了要和紫东辰结婚的请求。至于这个请求是否会被立即通过,作者暂且卖个关子留到下篇讲,但细心的读者便会立即找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