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八
这是妖域阴冷的地牢。九龄身着囚服,歪斜着靠在墙边,呼吸一下比一下虚弱。
不知道,他还肯不肯再信我一次……
某次稍微重一点的呼吸牵动伤口,她倒吸一口冷气,却听见沉重的牢房门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
抬眸,是脸色冰冷的龙妖王。
九龄冷冷一笑:“妖王大驾临我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君夜阑薄唇微抿,这句话一瞬间就拉远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这可是我妖族的地盘。”他低声提醒她。
“我甘心待的地方,就是我的地方。”九龄无不霸气地回应道,“只要我给魔王发一个信号,这座监牢,怕是拿来建我的右使府也不为过。”
“那么你为何不发?”得知她有逃离的后路却不选择,君夜阑一时心里不知是喜是悲。
九龄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才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道:“我的人还在这里,我怎么能丢下他自己走?你以为我如你一般冷血无情吗?”
冷血无情……这是她给他的评价。
君夜阑握紧了拳头,不过分,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可不就是冷血无情么?
“我如果要走,一定要带着他走。”九龄坚定地再次出声,“我永远不会离开他。”
心里酸酸胀胀的,仿佛一下子溢满了苦水。君夜阑勉强稳定了心神,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一些:“朕问你,你私自闯入我妖族地域,所为何事?”
这下九龄瞪大了眼睛,半秒钟之后,随即明白过来自己被人下了绊子了,于是微微挑起唇角:“就这个你也信?你还真是容易被人所左右。”
我确实不想信啊……君夜阑皱起眉头,沉声道:“你若是现在从实招来,倒是可以从宽处理。”
“我没有!”九龄大吼一声。
“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我再说一次我没有!”
“你知道你给妖族带来多大的灾难吗!”君夜阑一个冲动揪住了她的衣领,眼眸中深蓝色暴戾地搅动着她此时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心脏,“华烨手握铁证,指控你阻止妖族参加群仙宴;现在妖族被七界所诟病,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你!”
九龄强硬地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面上的坚毅冷峻却有了一丝裂痕:“你在相信他?”
“我只相信证据!”君夜阑咆哮起来,“妖族人看见你在边域撕毁群仙宴的邀请函,连破碎的信函都呈了上来!仙界的信函你我不是不知道,坚韧难以撕毁,所以上面,还残留着我熟悉无比的风元气!”
九龄一怔,紧握着禁锢自己铁链的双手慢慢垂了下来。这不可能……风元气在大陆上修炼难如登天,能够达到她这个级别的前所未闻,换言之,能够有实力阻止这封信函的,放眼天下,只有她!
是谁……是谁如此费尽心机地要往她身上泼脏水?!
目光慢慢空洞,最后彻底呆滞住了。君夜阑看得心里一紧,连忙把她扶起来,却见她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九龄?九龄!”
少女趴在地上,难得的沉静,却令他越来越紧张,一声声呼唤响在耳边,她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见,猛然间一口鲜血呕出来,倒在了地上。
她不是不堪一击的人,但这一次,事情的严重超出了她的想象,她根本坚持不住。
君夜阑浑身颤抖抱着少女,一边大喊侍卫去请医生,眼睛周围漫上一圈酸涩。他开始后悔把她带入这个万劫不复的地狱里了……
等到九龄从层层叠叠的噩梦里醒过来,窗外的一轮明月已经挂得老高,身边两只小兽一如既往忠心地守着。
大脑一阵阵撕裂的痛,慢慢回想起被抓来这里后君夜阑突然冷淡下去的态度,九龄觉得自己的人生顿时溢满了灰暗。
当一个人过于鲜衣怒马,上天总会为他关上一两扇窗户,再封起来一两扇门,接着堵住一两根下水管道,让他逃不得,避不开。
九龄自己便是天上之人,她可不认为自己的命运受谁制约。命是自己的,轮得到旁人来管?
慢慢理清楚思绪,她靠在墙边,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魔界那边是不能去打搅,否则凌寒一个冲动带着大军打过来就不好了;席渊一介凡人,即便拥有高超的炼器术,也难以抵挡妖族的各种奇门异术。
细细算来,自己名震天下,却终究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除了……他。
九龄低声冷笑,他?可不就是这一切的源头?天生的高傲扎根在心头,求他放了自己,还不如去死。
还有谁,还有谁……若影?若影已经死了!慕瑢?慕瑢身为鬼族之皇,一样不能轻易触动……
一阵失落弥漫在周身,想不到自己到头来,结局还是如此惨淡悲凉……
不一会儿,她就狠狠地骂起自己来,命还在这里!头脑也没有丢在被窝里!怎么就是结局了!难道凭她的诡谲心机,逃出这个牢笼是个天大的难题吗!
不会,不会……
对,他们还会提审她!
九龄顿时眼睛一亮,从前在魔城的时候就学习过妖域的律法,其中有那么一条——凡是触犯高级刑法中任何一条规则的犯人,都必须在妖族族人代表的见证下进行审理,宣判,保证了妖族人参与政事的正当权利!
他们提审她的时候,由妖王亲自审问,届时周身不允许有任何人围绕,以防有贼人串供导致犯人翻案。
既然身边没有人,那就是她最好的逃脱时机!
只有这一个办法了,虽然险,一旦成功便能全身而退!
思虑好在审讯场上逃跑的计划,九龄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犹豫:自己如此逃脱,君夜阑必定会暗中帮助,如果被发现妖王帮助犯人逃跑,他就会遭受到来自妖族各方面巨大的压力!
但是没有他的帮忙,她的胜算就会低下去很大一截。
新的矛盾继续在脑子里打架,九龄第一次因为自己曾经嗤之以鼻的感情而开始患得患失。
白虎感知到她的心情,失望地用爪子捂住了脸。
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九龄曾立誓言:若是今后,为情误志,为情所绊,为情抛弃自我,便受天火焚烧,骨魂俱灭,永不超生!
三条誓规,如今为情所绊,已占据一条,剩下两条,怕是也不远了!
只是可怜的是,九龄至今都未发觉自己为情所绊。
这算不算是一种悲哀?
一人一兽怀着不同的心思,望向空中同一轮圆月。
若是还能见到明晚的圆月,便是大幸。只是大幸,发生的几率几乎和帝君殒世一样大。
“王,叫我何事?”
君夜阑坐在案桌后,敲在桌面的食指关节分明,节奏却带着无限的焦躁。
“离灵,你们世家守护皇族三百年,此举对你,着实不公平。”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若是你不愿意,朕便另寻他法。”
“离灵既然恪守世家誓规守护陛下,就不会违背陛下的任何命令。”离灵跟在他身边多年,对于他的心思,揣度出来不费吹灰之力,“若是陛下意已决,离灵这就去安排。”
“离灵……”
听出他话里的一丝犹豫,离灵还是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其实也有一点儿舍不得她。
“陛下,今夜,九龄阁下的牢房守卫会减少一半以上,离灵手中,也已经备好了与九龄阁下无二的衣饰。”离灵跪地而下,深知这一步棋凶多吉少,“就待陛下一声令下,即可动手。”
君夜阑起身出门去,留下一条肯定的命令。
离灵站在原地,心里溢出来一丝丝酸涩和甜蜜,能够帮到他,是她此生之幸,哪怕……哪怕他是为了那个女人。
没关系,他高兴就好了。祖上有训,陛下的世袭守护兽,绝对不能让陛下有半点难处,否则,就是有违祖训,不得计入族谱。
这份牺牲,是命令,也是感情。
月上中天的时候,君夜阑的身后悄悄跟上了一位女子,若非因为这里全是妖族之人,华烨估计早就该猜疑九龄越狱了吧。
牢房门被打开,君夜阑走过去,强硬地扳国她的脸,告诉了她自己的计划。
“离灵的易容术非常高超,足够支撑到你回到魔城。”最后,君夜阑这么告诉她,“现在就走,不要回头。”
九龄在夜色中静静凝视他的脸,那么完美,是一见倾心,还是日久生情?
如此放手一搏,想必他们主仆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他们算错了她九龄的心性。
九龄沉默着听完,最后冷冷一笑:“你是在可怜我吗?以我的实力,逃出去还需要你这种帮助?”
君夜阑急切得声音都在发抖:“这是最后的机会,今夜守卫被支走一半以上,必定会引起华烨警觉。今夜之后再想离开,便是难如登天。”
“那么我选择登天。”九龄淡淡说完,抱着黑鸦坐回到稻草上,轻轻梳理着乌黑油亮的羽毛。
她岂是这种人?
“要怎么你才肯走?”
九龄目光如炬:“我要你们两个跟我一起走。”
君夜阑和离灵对视一眼,离灵显然没想到九龄会作此回答。
“我的命,还不需要她来换。”九龄沉沉说道,“如果你硬是要一命换一命,回到魔城我就自尽。”
君夜阑看着她有些发怔。他爱她至死不渝,不就是因为她这吞吐天下的大气洒脱吗?如果,如果她真的选择了与离灵一命换一命,他又还会继续这么爱她吗?
“你们可以走了,我还要好好休息。想想明天,该怎么对你们撒谎。”九龄唇角微挑,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