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最要命的是,国家频繁出台法律,可很多人根本不把法律当回事。法律只是为那些无依无靠的百姓设置的,那些有权势的人往往都把法律当成个屁。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您领导的椅子肯定会绳锯木断,到时候栽倒在地,流下悔恨的泪水来。
讲完这些,王安石又婉转起来。他说,这当然不是您领导的错。是因为您手下使用的那些官员,他们打着政府的幌子为自己谋取各种利益。结果,您就成了冤大头。所以说,最要紧的一步不是建立制度,而是要精选人才。不要以为天下没有人才,而是因为没有培养、管理、选拔、任用人才的正确方法。
在培养上,王安石认为,国家的教育体系有很大问题。虽然各地都有学校,可这些学校教授的居然是中听不中用的四书五经。学校成了学术背诵场。我们应该有专门的技术学校,比如理财人才和法律人才。那些读了五经的书生迂腐之极,为了应付考试,只知分章断句,死掉了无数脑细胞,只是为了死记硬背可能将来永远都不会用到的东西。
而在古代,有人专门学习兵法,为国防事业做贡献;有人专门学习刑名,推动法律事业进步;有人专门学习土木工程,为国家贡献无数辉煌的建筑。王安石建议说,将来科举考试一定不要只考五经,而要考各种技术命题,为国家精选不同领域内的优秀人才。
在管理上,王安石认为,官员的薪水太低,所以会养成贪污的恶习。
北宋的读书人一旦做了官,他本人靠薪水是能活的。问题是,他做官后不是只养活他自己,老爹老娘,甚至七大姑八大姨。王安石就养了大群人。这就使很多官员会想方设法弄到钱来维持生活,而这些钱大都来路不正。由于贪污起来有了惯性,所以贪污自然而然就产生了。王安石说,应该给公务员以高薪,也就是高薪养廉。
——王安石似乎还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中国人做官的目的就是为了发财。几百年能出一个为民着想的官,那是这个王朝积了八辈子德。王安石写这封信的明年,大官僚宋祁去世。这位老兄当年和哥哥一起考上公务员,开始做官,做到部级官员后,大吃大喝,每天都是小姐陪着,最贵的茶叶喝着,好房子住着。
他的哥哥听说弟弟如此腐败后,给他捎信说,忘记当初咱俩喝冷粥时候的事情了吗?宋祁很快就回了信:当初喝冷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今天嘛!这是典型中国人做官的心态,只要专制政体不改,这种心态就不会消失。
最后,王安石说,培养人才其实就是为了选拔人才做准备。既然培养人才已经是错的,那选拔出来的人才肯定都是群只会背诵的蠢货。而在任用上,就更是万劫不复了。一些人只会寻章摘句,却担当大任,好像他是超人一样。比如有的人对理财一窍不通,居然担任三司的核心职务。有的人闻听法律如听白日见鬼的故事,却在法律部门担任要职。这样的人,遇到事躲开了还好,一旦他认为自己真是超人,其所做出的决策之可怕,真不敢想象。
王安石说,要人尽其才,必须走好三步,培养、选拔和任命。任命之后还要进行必要的考核。王安石在这里丝毫没有提到道德,而这也成了后来很多人攻击他的理由之一。
在万言书中,王安石还提到了理财,因为它是后来王安石改革中最重要的内容,所以,我们在此不必说。况且,万言书真正的主张就是改革教育。
这封信到达仁宗皇帝手中后,突然销声匿迹。王安石等了很久,也打听出领导的确是看了,而且看的很仔细,可就是没有任何回音。仿佛王安石根本就没有写过这样一封信!
很多事实都可以证明,那些一夜之间靠一个动作名扬天下的人,在此之前,已经把那个动作在各种各样的机会面前表演了千万遍。正如李师师的出名不是跟第一个嫖客上床就开始的,而是经历了许多嫖客的光顾,突然有一天才出名。
王安石不是泄气的人,他在懒洋洋的理想中等待机会,骨子里充满了火花,等着知己来点燃。
一只鸟引发的风波
王安石的知己宋神宗此时还在后花园里拼命读书,不能马上来点燃王安石的理想。在审计署做了还不到一年,仁宗要王安石给自己撰写《起居注》。这项光荣的任务还分配给了另外一位官员,他就是司马光。
司马光接到任命书时是死活不同意,认为这样的工作不是他所能胜任的。于是,连上五道辞职信,但都被打回。司马光屁颠屁颠的上任了。王安石接到任命书时,大呼不过瘾,因为撰写《起居注》要经常跟在领导的屁股后面,领导说什么,就要记下什么。王安石是做大事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要做皇帝的录音机。
所以,他也频频不接受任命。最后一次,听到送任命信的人来,王安石居然跑进厕所里。人家把信放在他桌子上,他又急吼吼的追了出来,让人把信拿走。这是不是一种作秀,各人有各人的理解。不过,王安石的推辞不可能没有终点,终于,领导的口气越来越严厉,如果王安石不当他的录音机,就肯定会有不祥之事发生在王安石身上。王安石只好答应。
可喜的是,王安石的录音机功能很快就被删除。仁宗皇帝任命王安石为皇帝秘书(知制诰),主要工作是代皇帝起草诏书。
这份工作从法理上谈不到有多神圣,不过因为这份工作的特殊性(经常能见到皇帝,所以有机会向皇帝直接进言)而使王安石有直通权力中枢的想法。所以当任命书一下来,王安石欢呼雀跃,程序性的写了封推辞信,很快就走马上任了。
王秘书还没有彻底熟悉工作流程,就跟仁宗皇帝又重复了一回万言书的内容。这种急吼吼的姿态使很多人感到压力,包括仁宗皇帝本人。
他对王安石说,国家现在的确需要改革。问题是,我们有过失败的经验啊。那一次,我也是大力支持的。但是,结果还是无疾而终。
王安石对这样的回答自然极不满意,因为在他看来,一个专制政府想要做一件事,只需要领导发一句话。宋仁宗之所以不进行改革,肯定是范仲淹的庆历新政给他造成了阴影。王安石想到这里,不觉发出一声叹息。
在做皇帝秘书时,王安石又遇到了多年前的老领导韩琦。韩琦当时是宰相。他一点都不显老,肥头大耳,可见生活很好。精力充沛,可见经常锻炼。思维敏捷,可见经常思考。像是语文老师必须要在学生作文作业上写几个反面评语一样,韩琦经常修改王安石起草的诏书。
看过王安石议论文的人都知道,王安石喜欢标新立异。他的《读孟尝君传》就指出,孟尝君这人根本就不会延揽人才,他手下的所谓人才全是鸡鸣狗盗之徒。如果孟尝君真的是个善于收揽人才的人,就不会导致祖国消沉而灭亡。
在一次对某个典礼文章的诏书书写中,王安石特立独行的进行了时尚性解读。韩琦见了这篇诏令,提起笔来,几乎是重新书写了一份。王安石见到后,拿着诏书就跑到韩琦办公室。二人进行了激烈的争吵。最后,王安石说,你这样搞,就是俗吏所为。韩琦哆嗦着,大吼,难道你不知道我韩琦就是个俗吏?
王安石冷冷的笑。看到韩琦发怒的样子,他丝毫没有怜悯这位喜欢沉浸在多年以前美好往事中的老头。他后来的诏书起草原则依然是时尚性的文字和时尚型的思想。韩琦也依然给他修改,二人虽然没有搞身体接触,但思想上已是剑拔弩张。
王安石曾向仁宗皇帝反应过韩琦总修改诏书的事,他指出,如果不制止这种违宪行径,今后大臣就可以为所欲为,假借领导的名义乱发号令,也没有人可以监督、阻止他们。这样做的后果很严重。仁宗皇帝并没有认为这是件多么严重的事,置之不理。但韩琦等宰相级别的人却和这位皇帝秘书不共戴天起来。
或许是为了减少王安石与宰相等人火光四射的摩擦,仁宗皇帝又给王安石一个新任务,兼管京城的司法工作,负责复查、审核京城的重大刑事案件。
于是,一只鸟引发的血案再度引起轩然大波。
王安石在审核京城的重大刑事案件时,发现这样一个刑事案:犯罪嫌疑人杀掉了自己的朋友,原因是朋友抢夺了他的鹌鹑。
生物学告诉我们,鹌、鹑其实是两种类同的小鸟,平常混为一谈,合称为鹌鹑。这就如同鸳鸯不是一只鸟,而是两种类的鸟一样。不过,人们很不容易分清这两种鸟,所以就合称为鹌鹑。男鹌鹑好斗。北宋东京城里一群少年经常斗鹌鹑。斗的时候,撒下单数的米粒在两鸟之间,各自啄食,及至剩下最后一粒,就此互相争夺,你死我活,自相残杀。
正是因为斗鹌鹑风行,所以一只善斗的鹌鹑价格不菲。案件中的杀人凶手就有这样一只鹌鹑圣斗士。凶案之前,犯罪嫌疑人的好朋友刚输了很多钱。因为想还债,就打起了朋友的鹌鹑的主意,抢了杀人凶手的鹌鹑扭头就跑。凶手急追,不但追,还使用武器,干掉了朋友。
开封府很简洁的判了此案:杀人凶手被判死刑,鹌鹑收归国有。
王安石驳回了开封府的公诉要求。他说,按照国家法律,未经主人允许就拿别人的东西,都属于偷窃或是抢劫。死者没有征得主人同意,强抢鹌鹑,已经犯了盗窃罪。主人有权追他、打他。即使把罪犯打死,按今天的法律也不能对他加以处罚。
王安石不但驳回,而且反咬一口,认为开封府犯了“失职罪”,也就是把不该治罪的人治了罪。开封府简直崩溃,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件再明显不过的刑事案件,杀人者受到惩罚是法律规定,天经地义。王安石居然搞了这样一个“狡辩”,让开封府深切感受到,世界上真有冥顽这回事。开封府极力抗辩。
按北宋制度,东京城中一般的刑事案件归开封府自行其事。但如果案件受到质疑,或者是案件涉及到了官员,大理寺(公安部兼最高法)就要出面了。
大理寺听取了开封府的抗辩,维持开封府的判决。王安石大发雷霆。因为这就等于是王安石失职了。仁宗皇帝是个好心肠的人,见到王安石每天都像个雷管,不忍心治他罪。但王安石也没有去谢恩。一个人勇于承认错误是进步,但如果始终坚持己见,偏执狂最容易成功。
王安石的意见到底对不对,如果以今天的法律角度来看,应有一定道理。抢劫犯在逃跑时被受害人杀死,虽然受害人有罪,却罪不至死。这是因为抢劫犯有罪行过失,王安石在那么久远的时代就能看到这一点,实在令人钦佩。但他说不给那人定罪,却是不对的。杀人偿命,这是千古不易的,特别是对普通百姓。
拆洗王安石
据说,王安石出生前,一只獾(不知是狗獾还是狼獾还是猪獾)在他老娘床边一闪即没,王安石就“哇哇”出生了。獾相貌很可爱,昼伏夜出,除了得不到的,什么都吃。獾吃起东西来,大有世界末日的意思,在几分钟内就可以吃掉比自己体重大三倍的食物。獾虽然什么都吃,但从来不把脏食物带回家,獾的家大都一尘不染,像是停尸间。
后来有人说,王安石就是那只獾子转世,而他恰好有个“獾郎”的小名更是让持这种猜测的人深信不疑。王安石即使是獾子转世,也是个离经叛道的獾。獾子特别讲卫生,王安石截然相反。近距离接触王安石,就如同接触一枚生化武器弹。王安石身上的味道五味杂陈,令人想到人生在世的不易。
在京做官时,王安石几个月都不会换一件外衣,要命的是连内衣都不换。每次开会,总有人能看到王安石胡子微微摇曳,仿佛是水草。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一只虱子探头探脑,又很快缩回去。朋友实在被恶心的没有办法,就把王安石硬拉进澡堂子,逼着他洗澡,然后把他的衣服扔掉,重新换一批新的。王安石洗澡完,见到新衣,也不问,穿上就走,淡定的让人蛋疼。每当王安石的生化武器即将发射时,这些人就开玩笑说:“又该拆洗王安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