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起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在外面的树下站着,看样子站了好一会儿了,大概就是那会儿着了凉。”
“谢谢你送她回来啊……你是她朋友吗?”
叶满迷糊迷糊中好像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她想睁开眼睛看看,眼皮却重得抬不起来,她动了动自己,随后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了句什么,还来不及想是谁便又陷入了沉睡。
叶满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傍晚,三婶坐在床头正伸手探她的体温,一边呢喃一边收回手:“已经退烧了。”
“你醒了。”
叶满抬手想要挡一下眼前晃眼的灯光,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便转了眼瞳看向声音的方向,三婶满含担忧的表情印入眼帘,叶满却仿佛没有看见般,茫然的看着三婶,嘴唇微动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小满?”
“小满……”
“果子妈!果子妈!”
屋子里面一下子进来两个人,当先的却不是果子妈,而是一个俊朗帅气的男人。三婶呆愣了一下,想起叶满的情况担忧的说:“小满好像不对劲,我叫她她都没有反应。”
屋里的三人都看向躺在床上的叶满,却发现她只是睁着眼睛看着某处,眼神却黯淡无光,整个人了无生气的躺在那里,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反应。
三婶和果子妈又轮流叫了几声,却发现叶满除了微微动动眼睛之外,并没有其他反应,果子妈站起来,冲着三婶试了眼色,三婶站起来看看那个担忧的蹲在床边的男人,跟着儿媳妇走到了门边。
“妈,她是不是被魇着了?”
“你胡说什么!”
“她发着烧,身子虚还去了那地方,那里之前不是死过人吗?”
三婶听了儿媳妇这么说,回头看着叶满的样子,眉头紧紧的皱着,一时间拿不定注意的站在门口,那个陌生男人还守在叶满床边,紧张的看着她,而叶满却只是看着他,眼神流转之间痛苦四溢,此刻她的眼神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呆滞了,却盛满了悲伤、愧疚。
“小满……你怎么了?”
“小满……”
“我想睡觉……”
叶满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轻轻的转身面向里面躺着,三婶她们松了一口气,虽然她没有多说什么,但是看得出来她还是清醒的,可能是因为太累的关系,又发了一场高烧,人还没有好全,三婶想着只要不是被魇着了就好。
三婶进屋走到床前,替叶满掩好被子,低声的说:“那你好好休息。”便拉着地上蹲着的男人出去了。
那男人原本不情愿,不过看叶满的样子,最终还是跟着三婶出去了。
房间里瞬间陷入黑暗,只剩透过窗子溜进来的月光,原本紧闭着眼的叶满却在听见关门的声音之后睁开了眼睛,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墙壁,眼泪却一点一点的流出来,慢慢的打湿了半边枕头。
叶满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被自己遗忘的事情居然是这样的,她看着外婆的日记,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对不上,她越想却越觉得头疼,仿佛有一道厚重的门阻隔了自己的记忆,之后发生的事情她没有印象,但是在晕倒的时候她的头好像碰到了河边的石头,直到现在也能感觉到头部左侧传来的痛感。
也许是梦里,或者是潜意识里面,那些回忆猝不及防扑面而至,她想不到,埋藏在她记忆深处的过去竟然会是如此。
叶满借着月光看着自己的双手,干净,没有一点血腥,可是她看着却只剩一片血雾,当年她用这双手亲手害死了一个人,也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外婆,而她以恐惧为借口,将所有的一切掩埋在记忆深处,遁逃多年,一切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而她身上所背负的孽债又多了一笔。
所以这一切不过是报应,是对一条人命的偿还对吗?叶满沉声低喃,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什么人。
她看着面前因为月光的关系而呈现深蓝色的墙壁,外面的树影照进来看起来狰狞恐怖,却不如她和沈之延之间的纠葛那么错综复杂。她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她和沈之延之间兜兜转转竟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又是哪里不对,她的错和孽竟皆因沈之延而起。
如果她没有忘记,她和沈之延之间也许是另一番局面,夏靖柔便不会死,可是终究是晚了一步,她和沈之延之间已经尘埃落定,夏靖柔也已化骨成灰,说什么都晚了。
叶满从未如此软弱过,仿佛将自己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她不断的假设又不断的推翻,问自己为什么要救那个人,问自己用一个人的生命去换另一个人的生命是不是值得。可是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也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做才对,即使时间能够倒流,她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消失。她又陷进了梦里,那年夏天的河边,知了不停歇的叫着,周围的空气燥热沉闷,明明是在河边的,周围却忽然变成了断崖她站在中间,一边是沈之延一边是另一个人模糊空白的脸,她只能救一个,另一个会掉进万丈悬崖,而他们两个人都在叶满耳边喧嚣的叫着。叶满看着沈之延的脸,渐渐的变成自己熟悉的样子,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其实早已做了选择,万般假设都是虚妄,她明明没有做错,可是到了最后却都错了。
外面已经天光大盛,叶满起身批了外衣下床,才发现自己连头发里面都是湿漉漉的,也不知是虚汗还是发热流的汗,只是觉得自己脑袋发沉,手脚发虚。她在床边缓了一会儿,才开了门出去。外间只剩下两个孩子在看着电视,看见叶满出来,脸上的表情难掩欣喜,果子甚至跑到叶满面前,仔细的看了看叶满,确定她是否有事。
“姨,你好了吗?”
“好了……”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过于沙哑。
“你饿吗?婆婆说你很久没吃东西了,醒了一定会饿的。”
叶满听了他的话才觉得自己饿了,肚子里面一点东西都没有,不过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知道,她半梦半醒间出现的那张脸,希望不要是真的才好。
“我生病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来看过我?”
果子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随后眼睛发亮的看着叶满说:“有一个叔叔一直都在,不过我不认识他。是姨的朋友?”
叶满苦笑着点点头说:“他在哪里?”
“在外面。我去找他。”
叶满急忙拉住已经转身的果子,却因为动作过大而双眼发黑,叶满稳了稳神才说:“谢谢果子,阿姨自己去找。”
果子停下来不解的看了看叶满,随后转头看了看电视里正在放着的动画片,不好意思的点头说:“那阿姨要是找不到就叫我,我帮你。”
叶满走出屋子,在外面转了转都没有看见,想着自己晕倒的地方,便走到桥头想要看看,不出所料的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河边。叶满沿着小路下去,她并没有刻意的掩饰自己的声音,那个背影听到身后的声音,明显一僵,他没有转身,叶满却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谁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那个背影的主人用无比悲伤和不可置信的语气说:“怎么会是你……”
他的话没头没脑,叶满一时怔忡,随后却是茫然。
“你不知道吗……沈之延找了十几年,心心念念十几年,为了她不惜和你离婚的那个人,明明就是你,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叶满反应过来,原来很多人都知道唯独她这个当事人忘得一干二净,但是这些事又要怎么解释,越解释只会越复杂,而且势必会扯出更多的事。
“所以不是你,也不可能是你……”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不确定的柔软,甚至于企盼多过肯定。
叶满想,是或不是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她不是那个人能让他好受一点,那便不是吧。只是她还没有否认,却听见那个声音混乱而绝望的反复说着:“明明就是你……怎么可能……”
叶满茫然,是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她。横贯在她和沈之延之间,让她一直跨不过去的那个人怎么会是自己。她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连说造化弄人都觉得荒谬,可是这一切却都在提醒她明明就是。
叶满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让他那么痛苦,仿佛他的痛苦来得没有缘由,可是分明叶满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不亚于自己的难过、悲伤,他站在河边,凌乱而反复的重复着,叶满静静听着并不打断。
过了很久,他安静下来,无神的转头看着叶满,看着她难以抚平的眉心,直到此刻他才不得不让自己相信这个女人是叶满。让沈之延找了十几年的那个人,居然会是叶满。他不想相信,可是事实就在眼前,外人或许不知根底,他们这些人与沈之延历经风雨却是知之甚深的。
他一路随着叶满的脚步而来,却没想到最终看到的人会是另一个叶满,挫折、失败、愤怒、悔恨,太多的情绪翻涌而来,让他再不能上前一步,更靠近叶满一点,只能愤怒、反复的说着:“为什么会是你……”
那个人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和沈之延离婚的你!
沈之延心心念念找了十几年的人,怎么会是被他伤得家破人亡的你?
叶满也想问为什么是我?可是看着他难以置信的表情,刚刚出现在记忆里的一切,那些血淋淋的往事,这三年来经历的一切都让叶满的愤怒找不到出口,无处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