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校长是从这座桥上过来的,当时她背着一个袋子,从晃晃悠悠的桥上走进我们村里面,她是外乡人,却在我们村里扎了根,活了半辈子。”
叶满虽然讶异老村长会提起关于外婆的事,但是对她来说能够知道有关外婆的事是一种幸运,看着面前的桥,叶满静静的听着。
叶满听着老村长的话,脑海中不时闪过与外婆一起生活的片段,觉得奇怪的地方,因为他的话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那时候没通公路,桥对面就是一条盘山的小道,村里面来来往往都是走那条道的,我们家在对面有一块地,有一天早晨,天蒙蒙亮我就过了桥想要去地里面,却听到桥边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走进了却看见一个竹篮子,里面却是一个裹着包被的孩子。”
“孩子用棉被胡乱的裹着,脸上都还有血迹,看着就是刚出生的孩子,却没想到就这么被丢在桥边,我捡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我抱着孩子跑回山上去找了给村里接生的阿婆救命,到响午的时候才算是捡回了孩子的一条命。”
叶满看着桥头的方向,想着老村长捡到的孩子,心里不禁凄然。
老村长转头看着叶满,见她并没有什么反应,终是鼓着勇气接着说:“我抱着那孩子回家,当时我家里面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也是靠天吃饭的人,家里贸然多一个孩子,而且还是捡的,我家里人便不同意养,后来村里面的人想找孩子的父母,临近的几个村子都跑遍了,打听了还是没有孩子父母的消息。我没有法子,问了村里几户人家,都不愿意养这个孩子。后来我找到了叶校长家,你外公初开始是不同意,说村里都是知道这件事的,等到孩子长大了,知道了这件事,就养不熟家了。后来叶校长想了一天的功夫,和你外公一起到了我家里,说愿意养这个孩子。你外公原想将孩子记在夏家的名下,夏家不同意,你外公赌气,便让孩子跟着你外婆姓叶,取名雨润。”
叶满出生时,她的外公已经过世多年,叶满对他没有一点印象,现在听老村长回忆,却想外公当年所担忧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没过两年,叶校长生下了你阿娘,还祖跟着夏家姓,两家的关系才慢慢有了缓和。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是兄妹,不过当年捡孩子的事村里的人知道,这样的事自然瞒不住孩子。当年叶校长不同意你阿娘嫁给你阿爸,两人闹了一段时间,后来村里闲言碎语多了,叶校长没办法这才同意。你出生之后不久,你阿爸执意要出去闯,你阿娘都是听你阿爸的,叶校长拗不过最终只能送你父母去了外面。开始村里人都以为你父母只是去县城闯闯,后来大家才知道他们去了外面的大城市,叶校长拉扯你长大,直到……好像是乙亥年吧,你外婆去世,村里一直通知不上你父母,又是夏天,没办法只能帮着你把叶校长安葬了,后来通知上你父母,你阿娘回来了,你阿爸却没回来。我想着你外公的话,当年若不是我捡回来他,叶校长也不至于至死都没能见上自己的孩子一面。”
老村长说着,干枯的脸上留下两行泪水,或许当年的事情早已如尘烟,大家都未曾想到事情最终会走到这一步,但是老村长看着外婆一路走来,因为夏靖柔、叶雨润的事情落得晚景孤独,回想起自己当年在桥头捡回他的情况,却也是不禁唏嘘。若是预知世事,当年他可能做不到将孩子置之不顾,却可能不会最终找到他们家,将孩子做百家子长大也不是不可的。
叶满沉默的等着老村长讲完当年的旧事,回想起夏靖柔的一生,此刻听到老村长的话,却也知道对于外婆而言最终下定决心抚养这个孩子时所能预想的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外公当年的担忧,她可能想不到事情最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
老村长说完这些,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叶满在树下坐了一会儿,听见身后的动静,侧头看见三婶坐在之前老村长坐的地方,陪着叶满坐了一会儿之后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说:“老村长心里对于叶校长一直有愧,当年如果不是他捡回了孩子,最后没有办法又求到了叶校长哪里,这后面的许多事便不会发生了。”
叶满知道三婶并没有听老村长说的话,她只是猜到了老村长特意找她说话的原因,当年的事,正如老村长所言,所有人都知道,三婶说这句话也不足为奇。
叶满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三婶不知原因,探究的看着叶满,叶满只是看着不远的桥头说:“他的出现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不幸的事,对于我来说却是幸运,如果没有他,我也不知还在哪里排队等着投生。”
三婶回味过来叶满的话,也是一笑,释然的说:“我们都糊涂了,有得必有失,叶校长有你这个外孙大概是因祸得福,她泉下有知你今日的样子,必然会欣慰的。”
叶满见目的达到,便不再多说,在三婶看不见的地方,叶满默然的低下头,眼底是看不清的深黑,很多人的不幸造就了她一个人的幸运,这样的幸运却如黄连,看似鲜艳却是深藏苦涩。
叶满不愿再想有关叶雨润的事情,便转移了话题问三婶:“砌坟的石料村里面有吗?墓碑要到什么地方做?”
三婶想了想说:“砌坟的石料村里面有老人的,有几户人家也在准备,如果你要到是可以去他们那里买,如果不想,去县里也能买到找车拉回来的。”
“不知道那几户人家准备的石料是什么样,如果不够,去县里买回来的和他们的是不是一样?”
“砌坟的石料都差不多,他们也是去县里买的,不过是提早买了回来自己再磨一下,价格便宜点。”
叶满了然,如果临时又要一怕石料不够也怕价格贵了。
“那我就在村里面买吧,尽量买那些样子差不多的。只是我也不清楚砌两座坟需要多少石料,价格是怎么算的。”
三婶经过两天的相处,是越来越喜欢叶满的乖巧懂事,也知道叶满在钱上不会计较太多,遂笑着说:“你要是放心,村里的几家我去给你联系,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帮你挑好的石料,让他们背到你外婆的坟边砌坟的时候也方便。”
叶满觉得一直麻烦三婶过去不去,执意要自己去联系几家,三婶却不在意的说:“我在家里也是守店,现在孩子们放暑假,就让他们看着好了,你十几年没回来,走得时候又小,哪里还记得哪家是那家,我和你一起方便,就当是串门子了。”
叶满知道三婶说的是真心话,感激的接受了三婶的好意,商量着下午去山上联系石料的事情。
“墓碑就要去县里面定了,前不久徐三家的送走了徐大爷,他们家的坟好像是砌了碑的,应该知道刻碑厂的电话,下午过去问问。”
叶满和三婶又聊了几句,确定了砌坟的一些事情,果子跑出来叫吃饭,两人便搬着凳子回去吃饭了。吃过午饭,三婶说现在日头大,等太阳偏一点再上山,叶满应允。三婶家没有午睡的习惯,叶满便找出之前去山上的屋子拿回的笔记搬了凳子去树下看。
说是笔记本,其实是一叠草纸钉在一起的一个本子,外面用了浆糊涂了厚厚一层,正页写着:乙亥年记。
叶满学历史对天干地支纪年虽然不常用却是知道排序的,刚才老村长说外婆是乙亥年去世时,叶满就从自己拿回来的册子里面找出叶翩若生前最后一本日记。
叶翩若的日记并没有讲究太多,写完一天的事中间留一段的空白便会接着写第二天的事,她的笔记虽然密集,却因为字迹工整秀丽,而丝毫不给人凌乱之感。
叶满翻开第一页,第一行便是:乙亥年正月初一
乙亥年正月初一
今年,他们仍然没有回来过来,小满每天搬着凳子在院子里等,我不忍心告诉她今年他们也不会回来,现在她知道了,便不再每天的等,我心里却没有轻松多少。
乙亥年……
乙亥年六月初一……
没有乙亥年六月初二……
乙亥年六月初三
都说祸福相依,小满好不容易找回来了,我也安心了,村子里却忽然发生了大事,那个外乡人死在了水里,才被人捞上来,我不该让小满看到这些的,她那么小,怎么会不害怕,回来之后就不说话,夜里便开始发烧说胡话,刚才我去看了,烧已经退下来了,明天应该就能好了。
这是叶翩若的最后一篇日记,和三婶说的出入不大,可是叶满心里却如压着一团厚重浓墨的乌云,挥不散,擦不去。她好像通过这些日记找回了自己一部分的记忆,却始终压不下自己心里的疑惑。
叶满站起来,看着下面的河流,一旁的小路,叶满捏紧叶翩若的日记,忽然生出了一股勇气想要走下去看看。叶满沿着小路一路向河边走去,沿着河边走了一段路,已经没有了初时的紧张害怕,叶满渐渐的靠得离河边更近一点,却踩到了光滑的卵石滑了一下,叶满堪堪站稳,眼前的河流波光粼粼,荡荡悠悠的晃着阳光,不时刺进人眼睛里,叶满盯着眼前的河流,无知无觉,她回头看着自己身后的树林,怔怔的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