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在本子上将已经完成的事重重的划下一条笔直的线,最终只剩下最后一个她无法逃避的事情。
这几天钟黎多次欲言又止,叶满知道自从她将夏靖柔的骨灰带回来放到她生前的卧室之后,钟黎便再也没有进去过,之后叶满几乎抱着骨灰盒进进出出,她未曾解释过什么,人都有恐惧之心,且世俗的眼光也认为人死后就该安葬,叶满却带着夏靖柔的骨灰回了家,钟黎心里同情但是忍不住会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叶满将写好的信件装进信封,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除了随身换洗的几件衣物倒是没什么好收拾的,接下来就是夏靖柔的骨灰盒子了,就这么随身带着上飞机,怕是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不便,叶满想了想找了一个大的牛皮盒子将骨灰盒装进去,从外面倒是让人看不出是什么。
收拾完这些,叶满将钱包进信封拿在手里走出卧室,钟黎坐在沙发上,精神恹恹的,看见叶满便坐直了身体,她知道叶满晚上一直在收拾行李,现在应该是来和她谈话的。
“阿姨,这三年谢谢你照顾我妈妈。”
“应该的,只是,到最后始终是辜负了你的嘱托。”
叶满摇头,夏靖柔近三年的心情比过去已经好很多了,她的喜怒哀乐始终与叶善海相连,她做不到,也不会强求钟黎能够做到。
“这是这个月的工资。”
叶满将信封递过去,钟黎拿进手里,却觉得厚度和重量都和自己的认知不对,她诧异的看了叶满一样,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收。
“阿姨,明天我会带着我妈妈的骨灰回乡安葬,之后的事情我暂时没有安排,不过我一个人能照顾自己,应该不会再请人了。”
自从夏靖柔走后钟黎这几天难免会想以后的问题,当初叶满找她就是为了照顾夏靖柔,现在人已经走了,她的去留当然是一个问题,只是这几天看着叶满强撑着料理后事,她想着这三年的情谊忍不下心拿着这样的事情去搅扰人,便慢慢等着叶满这边的事情处理完,现在叶满主动提出来这个问题,也算是解决了她心里的大石,只是三年的情谊,想着早逝的夏靖柔,一时间热泪盈眶。
“阿姨如果打算继续找工作那就住在家里慢慢找,等找了新工作再搬走不迟,只是怕麻烦阿姨收拾屋子。”
叶满若是走了,钟黎一个人自然不会住在这屋子里面,害怕不说,难免会触景伤情,只是当着叶满的面,她并没有表示拒绝。
叶满说着将两封信放在桌上,说:“这几天我经历了好多离别,现在都怕了,麻烦阿姨微微明天来了后,请你将信转交给她。”
“嗯……要不你还是让何小姐陪你一起吧,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一个人回去,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叶满没多说,只是摇头拒绝了钟黎的提议。
虽然担心叶满一个人是不是能照顾好自己,可也算熟悉叶满的性格既然拒绝了就是不希望别人帮助,钟黎便叹了一口气,红着眼睛说:“小满,你妈妈……我照顾她三年,现在想来,你的事情她未必不知道,一年两年总能看出来的,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你的婚姻并不美好,她是你妈妈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只是她要骗你也要骗自己,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靠一口气撑着,她不敢想你的婚姻不幸福会怎么样,她也怕你走了和她一样的路。哪个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可是你妈妈的性格,你也知道,不自欺欺人,又怎么活得下去。这三年,她没有一天真的快乐过,后来连看看你都不敢了。”
“你妈妈爱你,可是很多人都这样,会为了已经失去的人而忽视身边需要珍惜的人,她不是不爱你,只是悲伤已经消耗了她更多的精力。”
钟黎慢慢的说着这三年她从夏靖柔身上了解到的一切,她的体会,叶满静静的等她说完,其实这些她都知道,她只是希望有人能说出来,告诉她。这三年她和夏靖柔演戏、看戏,都以为瞒住了对方,其实不过是他们自欺欺人而已,他们都不是好演员,却都用蹩脚的演技欺骗了对方。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在为对方好,而不管这个方式是对是错。叶满知道,她不能怪她,一个人以爱你的名义所做的事,即使是做错了,你也没有办法怪她,更何况,她为了自己也失去了很多。所以叶满从来没有责怪过,她只是心痛,以前她不懂夏靖柔的执着,她一直以为一个人如果离开了,留下的人也该转身离开才对,这么多年她看着夏靖柔一直停在原地,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理解不了她不愿意离开的原因是什么。现在她懂了,即使她可以逼自己不做一丝留念的离开,她的心也收不回来了,她的心已经习惯了在一个地方停留。只是三年,她的心只是放在了沈之延身边三年,现在它都不会随着她的心意跟着她一起走。更何况是夏靖柔,她跟叶善海十几年的感情,怎么可能放的开手。
第二天一早,当钟黎起来的时候叶满早已离开,饭桌上留着那两封信,一封是给何微微的,另一封是给陆方蕤,钟黎不认识陆方蕤,但是脑海中闪过前天来家里的女孩子,知道是给她的。何微微一接到钟黎的电话便联系了叶满,可是她已经关机,想着她前几天隐隐透露的意思,何微微定下心来先去了叶满家里。
叶满的信如她的人一般简洁明了,没有一点拖沓,微微轻蹙着眉头看完了信,
“她送阿姨的骨灰回乡安葬了,安葬了阿姨,她会在老家住一段时间。”
“我知道,我就是怕她想不通她母亲的事情……毕竟那么大的打击。”
“叶满不会的,她在信里说了,过段时间就会回来。”
“哦……”
“我这段时间都在家没什么事,阿姨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联系我也是一样的。”
随后微微和钟黎聊了几句话之后拿着另一封信回了家,至于后面钟黎找到新的主顾,联系微微将钥匙交还等事已是一个星期之后了,其实钟黎在叶满离开的当天就搬出了房子,只是想到叶满的心意,将交钥匙的时间推迟了一个星期。
人们常说物是人非,可是当叶满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看着面前机场,分明她是从这里离开的,可是这里却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周围的一切有多陌生,仿佛她从未到过这里一样。从机场打车到车站,买了最近一次的车票,她离开时的路漫长而颠簸,现在却已是平坦而宽敞的高速公路,路变了,窗外的风景也变了,好像这里从来不是她的归宿,只是旅途。
在县城下车时已是晚上,夏日夜晚的风带着闷热的气息,仿佛将整个人放在火炉上炙烤,叶满走出车站,周围来往的人流也带着炽热的气息,嘈杂而喧嚣,这一次叶满并没有打车,而是提着行李抱着盒子沿着路边,径直的走着,直到看见路边一家还算干净、安全的酒店。她早已饥肠辘辘,将盒子放好之后便到酒店二楼餐厅去吃东西,时间太晚,餐厅里人并不多,叶满趁着等餐的时间发了短信给微微。叶满不太熟练的操作着手中新的手机,发了短信,没过多久手机便响了,叶满接了电话与微微聊了几句,不久饭菜上桌她便挂了电话。叶满吃完饭上楼,洗了澡,抱着盒子坐了一会,一天的坚韧散去,疲倦慢慢袭来,她原本以为一天的疲倦应该能让她一夜无梦,安然入眠,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夜的梦境侵扰。梦境杂乱无章,如一幕幕错放的默剧,梦里的人有着陌生而熟悉的脸,叶满睡了一夜,却比任何时候感觉都累,也许是近乡情怯了,那些梦里出现的脸也许都是过去的人吧,不知道十几年过去了,他们是不是还是原来的样子。如果是,还有没有谁记得她?
昨天已经问了,从县城到小河村的车每天两班,早上8点和下午2点从县城车站发车,生物钟使然,即使没有闹钟叶满也准时醒了,提前一个小时到了车站,买了票,叶满在大厅找了位置坐下,虽然只是七点,但是在车站等车的人却逐渐多了起来,渐渐的周围也开始嘈杂。叶满提前了二十分钟上车,却发现车上除了靠在座位上打鼾的司机外,她是第一个到的乘客,按着车票找了自己的座位坐下。这班车的终点并不是小河村,小河村只是其中的一个站,直到最后五分钟,车上的乘客才仿佛一下子到齐了,叶满晃神的时候,她的旁边已经坐了一个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大姐,丰腴的身材和圆润的脸颊,人看起来就是一团和气。叶满回头的时候她正打量着叶满,被叶满抓到了,也只是憨厚的笑着,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正想说什么,却被叶满身上的手机铃声止住了。
叶满翻开,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她挂断,那边却是不放弃的一直打,直到旁边的阿姨说:“妹子,好像是你手机在响诶。”
叶满无奈,终于没再挂断而是侧过身接通电话。
“叶满……你在哪里?”
骆秦川……
“说话!你在哪里?”
骆秦川……
等不到叶满的回答,那头的骆秦川接着说:“那好……你听我说,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你只要安静的呆在那里,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去找你。”
“骆秦川……”
叶满的声音平静一如往常的打断了电话那头的人继续说下去。
“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
什么都不用了,你不用为我做什么,因为你,因为虹城,因为与沈之延有关的一切都是我想要斩断的。骆秦川的声音里带着失控的绝望,让叶满想不起他平时的样子,越想却是越空白的一片。
“不要打扰我。”再多的话,说出口的也不过最简单不过的一句,你要做什么随你,你要为了谁随你,但是,别来打扰我。
叶满挂了电话,毫不犹豫的关机。车子启动,慢慢的驶出县城车站,车上偶尔有人交谈,声音或高或低,叶满努力回想这里的方言自己是否说过,听起来是否熟悉。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叶满的肩膀忽然被旁边的人重重的压了一下,她转过头看见旁边的人已然熟睡,便放低一侧肩膀,方便这个陌生女人靠在她的肩膀上睡觉。中途那人醒过来,看见自己靠在叶满肩膀上,害羞了笑了使劲擦了自己的眼睛,随后又一脸和蔼的靠过来和叶满攀谈。
“妹子你看着眼生,不知道是哪儿的人?”
她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如月牙,看起来便让人觉得亲切,叶满回以微笑,说:“小河村。”
“小河村!”
大姐听了叶满的话又打量了叶满几眼,脸上却是完全不相信的表情,叶满对于她的打量到是坦然,她见叶满完全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摇了摇头,笃定的说:“我就是小河村的,从来没见过你。你叫啥名?”
“叶满。”叶满说完看着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变化的脸,心蓦地下沉,她不可能记错自己出生的地方,这里的县城也是,虽然已经变了,可是她还是能从中找到熟悉的地方,叶满心里紧张,面上却是一点也不显,看着面前与她而言一样陌生的脸,叶满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离开时还是孩子,现在十几年后忽然回来,没人能记得起也是自然的。这么想着叶满松了一口气解释说:“我外婆叫叶翩若,我外公叫王井。”
大姐还皱着眉头在想,隔壁座位的一个声音惊呼着打断了一车的静寂。
“叶校长!”
叶满还没转头隔壁座位已经探出了一个脑袋,打量着叶满,叶满坦然的接受她的打量,同时也不动声色的观察对方,近五十岁的年纪,整个人看起来比她旁边的大姐多了粗犷和洒脱,嘴角不笑时也微微的上扬。
妇女打量了半天,叶满从她脸上却没看出任何得到结果的笃定,正想说话,那位妇女倒是不确定的开口说:“你是叶校长家的?”
叶满还未说话,她便接着说:“我们村里姓叶的只有她一家,叶校长死得时候你还小,可能没有印象了,后来她女儿回来办了丧,带着孩子走了就没回来过……”她这句话是对那位大姐说的,那位大姐一边听一边点头,仿佛是想起有这件事的样子,那个阿姨却猛地反应过来看着叶满睁圆了眼睛。
“你是小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