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叶满都不能从那件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她连一点准备都没有,便被击得措手不及,毫无反抗能力,如果不是此刻,沉重的墓碑上挂着路小园的那张她唯一从她行李中翻出的照片,她甚至不愿意相信这一切。一个生命一夕之间在她生命中消失的感觉太过熟悉,仿佛一场重播的电影,重复的告诉她,叶满你又一次做错了。
她想过无数次的可能,无数次,无数次,她以为她做所有的事情之前已经将所有可能的结果考虑得很清楚了,正因为如此她才会纵容自己的不忍之心,照顾路小园,可是为什么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
如果不是因为她一时的不忍之心,留下了路小园,在这个城市难以维持生活的路小园必然会知难而退,而如果路小园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现在成为一盒尘埃,再也不见天日。
墓碑上的相片是路小园的行李里放着的唯一一张照片,也许是她十七八岁时候拍的,所以照片的年代看起来有点久了,照片里的她扎着马尾,虽然眉头还有一点忧郁的痕迹,但是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和其他同龄的少女没有什么差别,带着一点张扬、一点骄傲、一点属于他们的活力。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叶满就明白了为什么这张照片是她行李里唯一的一张照片,并且用相框装着,珍而重之的放在凌乱的行李里面。
料理完路小园的后事,叶满在房间里面待了整整一天,直到保姆打来电话说孩子哭得不行,好像是发烧了,问叶满能不能过去看看。叶满想着那个刚刚从医院接回来的孩子,不得不将那些即将到来的麻烦放在一边,先去看孩子。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叶满想着上个星期回来在家里停留了两天又出差的沈之延,现在情况他不在家对于她而言是一件还算庆幸的事。叶满叮嘱过了保姆,没有她的准许不能带着孩子出门也不能随便让人进家门,好在孩子还没满月也不会轻易出门,虽然叶满强令的不准她让任何人进门一步这一点有点怪异,但是想着自己只是月嫂,不会在这里久做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叶满去的时候听到孩子还在哭,透过门叶满都能听到他凄厉的哭声,也许这孩子也知道他已经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所以才会哭得这么难受,叶满因为孩子的哭声,开门的时候有了一点怔忡,她不知道那一年外婆走的时候她是否也这么哭过,回想起来,她竟然没有一点印象。直到保姆抱着孩子开了门,看着一脸忧心忡忡的保姆,叶满急忙接过孩子,用额头贴着孩子的额头,试测体温。孩子哭得满脸通红,脸也有一点发烫的痕迹,叶满不是医生,不知道孩子究竟是因为发烧才如此还是因为长时间的哭才会如此,不过两种情况对孩子而言肯定都不好的,叶满抱着孩子进门。她应该送孩子去医院的,只是现在的情况,送孩子去医院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叶满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之后,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虽然现在美国那边已是深夜,可是她也只能求助陆方蕤了。
“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从酣眠中醒来的慵懒,可能还没有看屏幕,不知道谁在深夜打扰了她的好眠,所以声音里还带着一点不确定。
“方蕤,是我。”
“小满!”叶满听见那边窸窸窣窣从被铺里爬出来的声音,这些天来压在她心头的乌云仿佛散开了一些,星星点点阳光微微的照进心里。
“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你表哥从国外回来了,他现在在哪家医院呢?”
可能没想到叶满午夜的电话是为了问这件事的,电话那头一时间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陆方蕤才反应过来焦急的问叶满:“谁生病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想你能不能帮我给你的表哥打一个电话,我这里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好像有一点发烧,我想要让医生给他看一下,但是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是他本人也可以,只是希望他能介绍一个信得过的医生。”
陆方蕤可能听出了叶满语气里的急切,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所以告诉叶满等一下之后挂了电话,并未多问叶满原因,大概十几分钟之后,陆方蕤回了叶满电话。
“你带着孩子去二八路的阳光儿童医院,骆秦川在哪里等你,我已经跟他说了,不会有人知道的。”
“嗯,我这边忙完之后回你电话。”
挂了电话,叶满急忙和保姆收拾了东西,开车去了陆方蕤说的医院,路上叶满接到短信,等红灯的时候,叶满打开看,是陆方蕤发过来的一串数字,不用说也知道,是骆秦川的手机号码了。
二八路叶满知道,到了二八路,叶满叮嘱保姆留心一旁的建筑,看医院在哪里,好在路标上面有显示,叶满开进去将车停好之后,没有忙着下车,先拨通了骆秦川的电话。
短暂的等待之后,电话那头一管温润的男低音接了电话,叶满并没有将这个释放着强大的磁场,吸引着通话人的声音放在心上,而是直接做了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叶满,方蕤的朋友,请问,你到了吗?”
“到了,你在哪里?我下去接你。”
即使是平常的叶满也未必能够品出对方话里的差异和若有似无的亲近,更何况是此时焦心着孩子情况的叶满,更不可能听出,可怜那头的人,准备了半个多小时的腹稿,就是想要通过电话给对方留下一个极其好的印象,却是白费了一场功夫。
“不用了,我直接过去找你。”
叶满的语气因为忧心孩子的缘故,一秒钟也不愿耽误,不自觉的带了一点强硬,让那头的人愣了一下,不过随后也没有坚持,而是说:“我已经挂了号,你到门诊室那里吧,我过去接你。”
叶满想着,到门诊室碰面,会方便一点,一边嘱咐保姆将孩子抱好,一边下车。
他们到门诊室的时候,叶满还在找人,已经有一个穿着休闲套装的男人向她们走过来,没有询问,直接伸出了手说:“叶满,我是骆秦川。”
叶满诧异的抬头看着眼前比她高出一个肩膀的男人,眼神不自觉的扫向四周,然后对骆秦川的笃定有了答案,她伸出手,握着骆秦川的手说:“你好。”
那一瞬间,眼前人脸上的笑容让叶满愣愣的看了几秒,直到觉得对方眼睛里的盛放的感情让她心惊之后,猛地反应过来,慌张的收回了手,随后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太过失礼,只能一脸抱歉的看着骆秦川然后说:“骆医生,不知道给孩子看病的医生在哪里?”
骆秦川对于叶满慌张的收回手,并没有表现出失落,而是大方的收回手,转身领着叶满他们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年纪接近五十岁的医生,他们进去的时候,他正伏在桌上写东西,听见声音之后抬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指着面前的凳子,适宜他们坐下。叶满从保姆手中接过孩子,坐到医生面前的凳子上,眼镜瞟了眼桌上的岗位牌说:“梁医生,麻烦你。”
梁医生也不多说什么,开始查看起孩子的情况,直到此刻,叶满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孩子因为是早产,所以直到现在看也是一副没有长开的样子,可能是已经哭累了,此刻恹恹的躺在抱被里,一双红通通还透着水汽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叶满,叶满恍惚的想,他的眼睛还真像路小园,除此之外可能是更像父亲一点了。
医生检查之后,说孩子低烧,不过孩子还小除了贴退热贴之外,梁医生建议用温水擦拭孩子身体降温,叶满问了具体怎么做之后,想了想说:“不知道医院能不能安排病房,我想确定孩子身体好了之后再回去。”
梁医生听完叶满的话,不自觉的看向骆秦川的方向,随后打电话叫了值班护士进来,因为是梁医生的关系,所以办理住院手续的过程很快,从治疗到住院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孩子已经住进了单独的病房,此时孩子已经熟睡,叶满调试好房间的空调,因为贴上退热贴之后孩子就睡着了,她怕把孩子弄醒就没有给孩子擦身体,想先看看退热贴的效果怎么样。嘱咐好阿姨看着孩子之后,叶满便出了病房,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给陆方蕤回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叶满知道她一直在等着自己回信,脸上的神情不禁一松,未待陆方蕤问,便开始向她述说这几天发生的事,叶满慢慢的整理着自己思绪,然后想着即将而来的麻烦,思考着应对的方法。
“两个月前......”
经过那一次的争吵以及和好,路小园与叶满“冰释前嫌”,一直以来焦躁的孕期情绪,得到缓解,住在沁园小区,安心的等着孩子出生,期间磨着叶满答应,做孩子的干妈,叶满不厌其烦,最终只得妥协。万事顺遂的路小园脸上,渐渐有了属于孕妇的圆润和白腻,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多,叶满看着,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堪堪松了一口气。事情发生的前一天,路小园几次看着叶满欲言又止,叶满虽然看在眼里,却不点破,如果路小园愿意说,她会听,她从来不是会追根究底的人。凌晨三点,叶满收到短信,里面只是短短的几个字:叶满,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