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熹平三年，姑臧，清晨
暖日初升，春风和煦，迎着春意一支两百余人的队伍迈着整齐一致的步伐奔跑在县城外的官道上，队伍整齐的仿佛一个整体，两百余人无论是抬臂、迈腿还是落脚，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相同的动作，即使在跑动中也保持着笔直的队列丝毫不乱。
官道旁农田里开始春耕的农民最近已经习惯这个情景，知道这是号称雄烈的杨家小君子又开始操练部曲了。提起这个杨家小君子，一众老农都是赞叹不已，刚入姑臧县不足一个月，良善、雄烈之名就遍传全县，凡家中当真无法过活前去求粮的，没有空手而归的，凡是去骗粮而被查出的，皆被暴打一顿，挂在营门前的木杆上示众一日，小小年纪便让整个姑臧县乡民又爱有怕。
此时，杨玄正带着楚墨、祁进骑着骏马跟在行进部曲身边，一脸得意的看着自己手下这支训练有素的部队，想着下一步或许该训练他们战阵拼杀之术了。又想到，过了这么久，上次卖的粟米大概也要被消化了吧？或许可以再进城里卖一次粮草了。另外也是时候去拜访一下贾诩了，最近忙着练兵把这位名士都给忘了。
在杨玄规划将来的时候，忽然传来丑虎雷鸣般的吼声：“全军止步！”随即传来整齐的跺脚声后，正跑步前进的队伍瞬间停住脚步，寂静无声的站在官道中间。
杨玄好奇的向前望去，发现前方回城的官道上，数十名汉室骑兵拥护着一辆黑色马车拦在路上，车棚下坐着一名身穿黑色长袍，头戴文士高冠的瘦削男子，立刻猜到这是姑臧县的哪位高官跟自己一行人撞路了，便策马赶了过去。
还未等杨玄开口，护卫的汉室骑兵便对杨玄喝道：“使君在此，还不下马拜见。”
杨玄身后，楚墨、祁进、丑虎见汉室骑兵对杨玄随意呵斥，纷纷怒目相视。刚才呵斥杨玄的汉室骑兵也针锋相对的怒视杨玄等一行人，同时手也摸到腰刀上，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样子。
这时坐在车上的男子开口说道：“不可无礼，请杨氏子过来一叙。”
在汉室，能够称为使君的不是太守就是刺史，在这武威郡能被称为使君的就武威郡太守一人了。杨玄在楚墨的帮助下，从刚能勉强驾驭的骏马上跳了下来，然后走到太守面前，主动见礼，说道：“杨玄见过使君。”
太守走下马车，和气的说道：“勿用行礼。本欲召你入府一见，后闻汝于县外操练部曲，心下好奇，便特来此一观。”
杨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便安静的听着。太守接着说道：“可有师承？”
杨玄道：“未有。”
太守继续说道：“原来如此。吾却让汝知晓，如今凉州境内，羌乱连年，招纳部曲，结坞自保，本是常有之事。然似汝这般张扬却未曾有，当需顾虑物议。”
杨玄听明白这是太守觉得自己练兵太张扬了，别人操练部曲都是在自家坞堡里，自己把两百多号人拉倒县城旁边舞枪弄刀的确实不合适。自己是时候找个谋士了，不然总是出各种各样的乌龙。不过，这位太守倒还真是是好官，若是换个暴虐点的太守，直接就发兵把自己脑袋砍去，占了自己的钱粮，而且理由光明正大，聚众某乱，大逆不道。想到这儿，杨玄再次拜谢道：“谢使君提点，使君可有何教吾？”
太守只以为杨玄没有师承，不懂礼数，只把他当一顽童看待，便未与他置气，好笑着的道：“汝却当是时寻位先生。”随即又说道：“素闻百姓言汝部阵容严整，雄壮威武。如今看来却是操练有方。可有独特之法？”
杨玄想了想，总结道：“唯练兵从严。”
太守有些失望，还以为杨玄有什么独特的练兵之法，却枉费自己早醒过来观看一番。没有寻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太守便告辞而去。
待太守离开以后，杨玄对身边人问道：“太守何人也？”一向办事严谨的祁进早已调查清楚，回道：“太守乃甘陵东武城人氏，赵姓名苞，字威豪，从兄乃是十常侍赵忠。”
杨玄夸赞了几句祁进稳重可靠，才想起来赵苞是何人，不就是语文课本上那个“不忠不孝”之人么？赵苞从兄宦官赵忠为十常侍之一，他深以为耻辱，不与往来。赵苞被调为辽西太守后派人到故乡迎接母亲和妻子，将到辽西郡城时，路上经过柳城，正遇着鲜卑一万余人侵入边塞劫掠，赵苞的母亲和妻子全被劫持作为人质，用车载着她们来攻打辽西郡城。赵苞率领骑兵二万人布阵迎战，鲜卑在阵前推出赵苞的母亲给赵苞看，赵苞悲痛号哭，对母亲说：“当儿子的罪恶实在不可名状，本来打算用微薄的俸禄早晚在您左右供养，想不到反而为您招来大祸。过去我是您的儿子，现在我是朝廷的大臣，大义不能顾及私恩，自毁忠节，只有拚死一战，否则没有别的办法来弥补我的罪恶。”母亲远望着嘱咐他说：“我儿，各人生死有命，怎能为了顾及我而亏损忠义？你应该尽力去做。”于是赵苞立即下令出击，鲜卑全被摧毁攻破，可是他的母亲和妻子也被鲜卑杀害。赵苞上奏朝廷，请求护送母亲、妻子的棺柩回故乡安葬。灵帝派遣使节前往吊丧和慰问，封赵苞为侯。赵苞将母亲、妻子安葬已毕，对他家乡的人们说：“食朝廷的俸禄而逃避灾难，不是忠臣；杀了母亲而保全忠义，不是孝子。如此，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人世？”便吐血而死。
这位赵使君到是位好官，难怪即使姑臧县有一位贪墨成性的市令，粮价却依旧为凉州最低。有机会自己要想办法报答他一下，让他母亲的悲剧不要再发生。
不过赵苞的提醒也很有道理，自己是时候找一位谋士了。至于人选，有贾诩珠玉在前，其他人实在是看不上。先卖粮，换了铜钱再买份礼物去拜访贾诩。
回了县西大营，杨玄便留下祁进和丑虎继续练兵，自己带着楚墨押了粮草就直奔姑臧市井而去。
杨玄部曲当中有十余人读书识字，在他们的张罗下，摊位很快便摆开营业。第一位上门的顾客却不是汉人，是三十多名体格健壮的羌人。为首的羌人说道：“此间所有粮草吾全数要了。”
有大主顾上门，杨玄开心的从车上跳了下来，说道：“太好了。总共是粟米一万石，合铜钱五百万。”
羌人首领点了点头，几名手下随即搬出一堆金灿灿的黄铜，羌人首领问道：“吾部只有黄金三百，余下可能赊账？”
杨玄立即摇头，道：“还差两百万铜钱，这数目太大了。”
一名年轻的羌人怒道：“这无知小娃，吾等还能诈你一小娃不成？”
一直站在杨玄身后的楚墨，听到羌人侮辱杨玄，立即拔出钢刀，怒吼道：“竟敢侮辱吾主，小儿受死！”却是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
年轻的羌人也不惧，拔出弯刀就同楚墨战在了一起，双方部曲见此纷纷拔出腰刀，对峙在市井之中。初始，杨玄到也没在意，心想让楚墨教训一下这个口无遮拦的羌人也好，谁曾想以楚墨之勇武却也只与羌人战了个平手。
很快，市令张武就出慌慌张张的出现在市井之中，见得楚墨在街上大打出手，连滚带爬的跑到杨玄面前，干嚎道：“小君子，使不得啊。这出了祸事，却要连累于我啊。”
胖子虽然为人贪墨，但是毕竟曾帮过杨玄，胖子的话不能置之不理，杨玄只的喊住楚墨。听到杨玄的声音，楚墨猛的将长刀向羌人面门砍去，逼得羌人不得不架刀格挡，金铁相交发出巨大的撞击声，二人隔着双刀怒目而视，角力片刻，楚墨借机后跳，出了战圈。
双方部曲立即冲到二人之间，形成两道人墙，拔刀对峙着。杨玄躲在人墙后面安全处，对羌人吼道：“拿着你们的破铜烂铁快滚。”
羌人首领气的涨红了脸，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向杨玄赔礼道：“手下人不懂礼，还望勿要见怪。”
杨玄得势不饶人，说道：“你们这些蛮子，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之后就让我们不要见怪？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好事？”
“那小娃莫逞嘴上功夫，是豪杰的便继续来战！”刚才骂人的羌人又出声骂道。
羌人首领骂道：“那多，汝闭上那鸟嘴！”骂完手下，羌人首领又对杨玄说道：“手下人无礼，吾赠上骏马三匹，忘小君子见谅。”
杨玄这傲慢性格哪容得别人骂一局，说道：“你扇他两巴掌，我估计才能消气。”
话音未落，羌人首领已啪啪两巴掌扇在了年轻羌人脸上，顿时打的年轻羌人嘴角出血，双脸肿红。然后羌人首领又冷漠的转向了杨玄说道：“如此可否？”
杨玄被羌人的狠戾吓得不禁后退一步，感觉很丢人，杨玄又撑着脖子说道：“勉强行吧。可两百万铜钱的赊账绝对不行。”
羌人首领犹豫了一下，说道：“吾等坐骑皆为骏马，三十余匹并黄金三百换汝粟米万石。”
张武连忙拉着杨玄的胳膊，示意他同意。三十余匹骏马，即便在凉州这产马之地，其价也可达两百万钱，若能贩卖关中，至少也赚百万钱。
不过杨玄发现羌人似乎缺粮，便说道：“若是在关中吾便同意了，可在凉州地界，骏马无数，你不到四十匹马我只能给你算百万钱。”
羌人首领气的脸色发青，心中只想乱刀砍死这无礼小儿，但形式比人强，只得说道：“那只得赊账，来日再还。”
杨玄立即摇头，说道：“不行，百万铜钱，你说赊就赊了，你不还，我去哪找你？”
羌人首领怒道：“汝待如何？”
杨玄指了指那个被打的嘴角出血的羌人，说道：“让他留下做抵押，你们什么时候还钱，他什么时候回去。”
羌人首领想都不想，对那名被打的年轻人说道：“那多，汝留下。”
名叫那多的年轻人，一脸愤怒的看着首领，说道：“酋长，汝怎能如此？”
羌人首领猛的抓住那多的衣领，对着他的脸吼道：“若不是汝挑事，何至于如此波折？让汝留下，汝就留下？汝一区区马奴，也敢与我讨价还价？”
那多肿红的脸竟被气的发青，不发一言。羌人首领阿纳达便转身盯着杨玄说道：“如此粮草归吾，金、马归汝。”
杨玄被他那欲吃人的眼神盯的发毛，便不再提什么条件。双方部曲互相交换货物，待羌人称过粟米并无差错之后便分道扬镳。
归营路上，刚学会骑马的杨玄笨拙的驾驭着骏马溜达在那多身边，说道：“那多，你可是我花百万铜钱买来的，算是我部曲当中最贵的了，以后要好好干活哦。”
那多愤怒的说道：“吾只是暂住汝处，酋长不日便会将吾赎回！”
杨玄笑嘻嘻的说道：“就你？你觉得你在你们酋长心中值百万钱么？还是死了这份心，在我手下好好干活吧。”
那多气势顿时萎靡许多，只是坚持说道：“酋长会会赎吾的。”
杨玄乐呵呵的打量了一下这个充满野性的冲动青年，说道：“既然你这么相信酋长，咱俩击掌盟誓怎么样？如果你们酋长回来赎你，我分文不取，再送你铜钱百万。如果他不回来赎你，就好好在我手下待着，为我杀马贼。如何？”
那多想了一下，反正自己输了也不吃亏，赢了还能赚钱百万铜钱，可以买许多牛羊，便吓唬杨玄说道：“按羌人风俗，若是食言，要割下鼻子喂狼！”
杨玄伸出手跟那多用力互拍了一下，说道：“记住你刚才说的话，如果你食言了，可是要割下鼻子喂狼的。”
“汝亦是如此。”那多倔强的说道
“哈哈，对！都是如此，不过我赢定了。”杨玄笑着回道。
那多不禁向南方眺望了一眼，心想酋长定会接自己回去的，定会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