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溪水淙淙流淌,飞鸟脆鸣萦绕林间。
昼夜更替,冬去春来。六年时间,转瞬已过。
赤丹峰上草木更盛,生机更勃,除外却再无其它变化。
一位娇俏少女亭亭玉立于峰顶,正望往东面初升暖人的朝阳。
此处被四周高山环抱,形似硕大的丹炉。每当日出日落之时,太阳便仿若从丹炉中飞夺而出的赤霞仙丹,流光旖旎,堪称绝世佳景,这也便是“赤丹峰”这名字的由来。
少女正是六年前被米一立“掳”过来的洛玉鲤,此时赏看着日出,眼中流转着不舍迷恋之情,幽幽自语道:“今日一走,这已看倦了的日出便不知何时再能见到了……”
她依旧爱穿一袭鹅黄色的轻纱衣裙,却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黄毛丫头。青丝如瀑已快垂至腰间,身材也发育得曼妙多姿,十六岁的年纪正值花季芳华,尤其是那张绝美无暇的脸庞,更是让天边的朝霞也不禁黯然失色。
六年前米一立带她来此便是初春的三月,此时也恰是三月将末。六年间,她从未踏出赤丹峰半步,搁她以往的性子,着实是件极不容易的事。
她也没有辜负这段光阴,六年时间,已经将《本源心流经》修炼至了第七层境界。资质之佳,进境之快,尽是历代弟子中的翘楚,也难怪六猿如此评价她:“你足以顶的上两个你师父聪慧。”
幸好这话不是当着米一立的面讲的,否则那老头子的脸可又得变成猪肝色了。
千年以前,绝代大侠雁尔独坐雪山之巅,感悟天地之源,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十年时光,创写出了傲视武林无可比拟的《本源心流经》功法:
“人常道,天为虚,地为实。虚实之间,则为气。吾则以为天地亦为气,气可凝可散,可虚可实。故气能衍化万物,亦可言万物皆蕴气而生。
气者,流动不息,是为风,是为云,是为水火,是为生灵。
炼气者,化浊为清,凝炼真气,蕴于丹田。再练奇经八脉,四肢百骸,强筋健骨,既入武道。
修者若可练就身外炼气之法,将外物之气纳为己用,使内气与外气时刻相通互换。自身真气便可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吾创此篇心法,以助修者勘至此境,达至此效。”
此即为‘本源心流经’的开篇,也是心经的根本之理。是故心经中不包含任何武功招式,有的仅是修心炼气之法。
全经修炼共分九大境界,前五境注重修心,后四境方为炼气。
修心之境要求修炼者能做到“心清”“心静”“心通”。只有心通,才能感知外界,感知空气,土壤或是草木之中连绵的气劲。因此要先进入“心通”,才再想办法将外气吸纳入体。
修心阶段往往要耗费大量的时日,哪怕是洛玉鲤这般资质好的,也足足花去了四年的时间。如今的她已经进至第七个境界,可以吞纳天地自然之气,夺天地精华。换做其他宗门,这可是只有练成先天真气的绝顶高手才做得到的事情!
而修成七层境界,也是“雁门”历代弟子可以独自下山闯荡的底限要求。
……
暖阳照耀下的洛玉鲤,整个人都在散发着绚丽的华光彩晕,七层心经足以使她摸到武林中一流高手的门槛,以她这等年纪,确是卓然超群,叫人惊叹。
她这会儿目光远眺,神思飘飞,正回想着临走时六猿对她讲的最后一段话。
除却心经剩余的八、九两层的修炼方法之外,六猿还将在九层之后,也是《本源心流经》最为玄妙的大成境界告知于她,那便是心经所追求的极致之境——“万物心流”。
修道之人讲求返本归原,“本原”指的便是先天之生气。这股生命之气由胎儿孕育之时衍生于体内,直至人老死去时消失,可以说是生命力的象征。而这生命原气自然也不只存于人体之中,无论花草树木,飞鸟鱼兽,还是流水尘土,风云雷电,都蕴含着这种本原之气。细想若能将这天地万物的本源之气采为己纳,其中裨益自是不言而喻!
而若能达到《本源心流经》的“万物心流”之境,就能随心所欲地掌控这种至玄之气,从而勘破万物玄理,通连天地,知晓未来,甚至超脱生死,真正走入武道的极致。
可是千百年来,除了雁耳本人外,历代雁门弟子仍无一人可将“心流经”修至完美。就连千年不死的六猿,也只是一只脚迈入其中而已。不过依六猿所言,洛玉鲤的资质与悟性皆为几百年一遇,极有希望去触碰这至高的境界,甚至大成!
……
日头升得很快,阳光已是有些刺眼了。
体内淳净的真气如潺潺溪水流转全身,洛玉鲤只觉得身心都舒畅极了。她收回思绪,不再去幻想那遥不可及的万物心流,自语道:“不知不觉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不知这世间发生了哪些变化,也不知这武林中,发生了多少有趣的事情?”
她本就是这样活泼爱玩的性格,无论是何修心养性的心法,也没能改变她的好奇之心,何况美好的本性本就不该被改变。
她心下越想越兴奋,恨不得立刻弥补上整整六年的苦闷。不过当下对她而言最为重要的另有一事,就是赶快回到洛都,回去自己朝思暮想的家中。
对父母家人的思念,如同连着纸鸢的细线,牵扯着她,让她归心似箭。
她也不再逗留,转过身,下山而去。
途中路过那块立起的青苔石时,仍不忘向树林深处深鞠一躬。先前作别时,传授她更多东西的六猿已经重新陷入了沉寂之中。在她心中,对六猿师祖的情感甚至要比时常外出的师父米一立更浓几分。
三两朵白云自在地飘着,春风拂面,果然初春最能使人心旷神怡。
日上三竿之时,洛玉鲤已来到了群山的边界处。
她一路上哼着小调,走走停停。无论花草鸟蝶,还是白云蓝天,都对她有着格外的吸引力。
前方再走,便是两座高山连接处的矮坡。六年前,她正是在这里撞见了一群山匪,还有自己那多管闲事的师父。不过如今这里再无人烟,不仅师父在外云游多年未见,就连山匪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她不知道的是,早在六年前米一立去洛都为她父亲送信的时候,就捎带手把这帮强盗连窝给端了。
翻过矮坡,就到了可通往洛都的官道。不过此地离洛都尚远,其间大大小小还隔着十余座城镇。而离这里最近的,便是梨州古城。
梨州城,不大不小,也有着千门万户,十数条街道。城内古风古韵,尤以手工品和各式糕点最为著名,在前朝之时,便在南部极富盛名。洛玉鲤虽然思家心切,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肯定要再到梨州城里玩玩瞧瞧才行。
上了官道后,不出半个时辰,洛玉鲤就已身抵梨州城中。
她这一路走得可不轻松,不知吸引了多少旁人的注目。这也难怪,如此清丽可人,气质绝佳,且是孤身一人的少女,任谁都要忍不住多打量几眼。
洛玉鲤却不想引起太多注意,以免暴露了身份。不得已下,赶忙找了家成衣铺子,买了一套最小款式的男装换上,掩饰下自己的女儿之身。又到兵器铺买了把趁手的佩剑,说到底,她武功的根源仍是洛家的“弈天剑法”。有剑在手,心里自然更踏实一些。
变装之后再见她人时,洛玉鲤已是一身袭白,手执画扇,腰佩长剑。俨然变成了一位风度翩翩,潇洒俊俏的江湖公子。固然依旧很夺人眼球,却不会像之前那般招来太多色眼的觊觎。
街道上熙熙攘攘,午时的这会儿,正是梨州城往来车马最多最热闹的时候。宽敞的商货街两旁,各类小摊小贩一个紧挨着一个,摆卖之物包罗万象,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
洛玉鲤童心难抑,像只久困笼中的小鸟得到了解放。颠着脚步,这边也瞧瞧,那边也逛逛,却也不买什么,只是图个好奇。
逛了好一阵后,她才感觉有些肚子饿了。
但凡到了这梨州城,上至八旬的老人,下至开裆的孩子,都只会告诉你这城中最好的酒楼,定是那香飘四方的梨州招牌——“凤舞楼”。此楼就如梨州古城般历史悠久,历经几家几代的苦心经营,才使得“梨州凤舞”这块牌匾经久不衰,留存到现在。
……
古朴素雅的凤舞二楼,几台方桌,几乎坐满。
临街靠窗的梨木小桌旁,洛玉鲤孤身入座,准备点菜。
一旁的小二见她俊秀异常,气质非凡。尤其是一双动人心魄泛着星光的眸子,让他竟生出羞惭之意,不敢与其对视。心道不知是哪里来的风流铭仕,便无比客气地问道:“公子您看着眼生,是从外地来的吧?”
洛玉鲤点了点头,六年未入世的她,有些事确实还不如外地人知道的多,便问道:“因而我有一事不明,倒想请教请教你。”
小二忙嘿声道:“小的知无不言,公子你只管问便是。”
洛玉鲤淡淡道:“我在这梨州城内才转了一会儿功夫,就已看见不少携带着兵刃的江湖人士,三两成伍的。其中个把家伙看起来还颇有些来头,不知道这城中是否有什么大事发生?”
小二闻言笑道:“公子看来不仅是外地人,怕是连咱龙躯域也是头一遭来吧?”
洛玉鲤略一错愕,心中不免苦笑,解释道:“我确是本域人不假,不过先前因事外出,已有五六年没回来过了。”
小二恍然道:“那怪不得公子不知呢。其实啊,并不是梨州城有什么大事,而是在咱们的域都洛城,很快有天大的盛事要举办了。”
洛玉鲤闻言奇道:“说说看是何盛事?”
小二听话地答道:“一年之前,由域主洛歧渊洛大人发出号召,域内的各大门派掌门级人物尽皆前去助阵,在域都洛城举办了首届全域比武大会!”
“比武大会?”
“没错。”小二继续眉飞色舞道:“这大会不仅给各门各派杰出的青年弟子间提供了切磋交流的机会,更是为了挖掘那些出身乡野怀才未遇的武学奇才。旦能够在大会上脱颖而出,必会引起各大门派的争相追逐,亦或是直接进入洛府,等同于为朝廷效力。这对于那些一直想要师从名门,出人头地的人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机会。公子您看到的那些人,正是从南面各地赶来的奇人异士,目的便是在四月初的第二届比武大会上崭露头角。”
洛玉鲤点头道:“你知道的倒真不少。”
小二摸着头笑道:“惭愧惭愧,要不是实在没这个天分,小的倒也想去凑凑热闹来着。”
洛玉鲤莞尔一笑,却是暗忖着:“爹爹怎么会想到搞个这么有趣的大会,想必一定不是他自个儿的主意。”
小二见她不再说话,也想起了要紧事,提醒道:“那……公子是不是可以点菜了?”
洛玉鲤只好先把比武大会的事放在一边,道:“都说梨州城最有名的便是你们凤舞楼的糕点,先来一份尝尝吧,另外再上两道清爽点的小菜。对了,还有茶……”
“咱家的‘凤舞小叶’可是一绝!”
洛玉鲤爽快道:“那就来一壶凤舞小叶!”言罢掏出两块碎银放于桌上,结付菜钱肯定绰绰有余,剩下的自然是打赏给这店小二的。
小二见她出手这般阔绰,愈加觉得这位“公子”气度非凡。心花怒放着,一路小跑赶去叫菜了。
一壶“凤舞小叶”送至,洛玉鲤自斟一杯,端至嘴边轻抿一口,茶香清幽,使她顿觉十分惬意,在山上清修时可没有这么好的茗茶给她品。
她的眼神飘向窗外,春阳照耀下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几个小孩沿街嬉戏,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她想起六年来赤丹峰顶学武的经历,还有六猿师祖对她的教诲。雁门宗旨便是希望世间能够安定太平,眼前这般繁荣盛世之景,着实更让她心情愉悦。
可惜好景不长,不远处桌子旁的两个家伙的对话,把她的思绪给扯了来。循声望去,两个平头彪壮大汉正举杯痛饮,一个豹眼,一个疤脸,桌上放着两把阔刀,显然是他俩人的兵刃。
只听那豹眼大汉朝疤脸洪声道:“疤老三,凭咱的本事,比武大会上那绝对是以一敌十,谁挡杀谁。到时被洛歧渊大人收进账下,日后平步青云,还不都是小事情一桩。”
脸上留有一道骇人血痕的疤老三道:“嘿嘿,要是最后只剩咱俩,山牛大哥你可得手下留情啊。”
这个被唤作“山牛”的豹眼大汉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疤老三,你以后跟着咱老何混,好处少不了你的!”
两人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那何山牛又道:“洛家不是有个小女儿吗,到时候我向洛大人提个亲,你可别跟我抢啊。”
疤老三却道:“可我前几年听洛都的朋友说,这个洛家小姐常年闭门不出,别是什么丑八怪吧。”
何山牛道:“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来,有传言还说她早就失踪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哎,算了算了,反正到时候什么样的女人找不着玩不了!哈哈,来,再干一杯!”
这二人如此胆大包天口无遮拦,却是做梦也猜不到,传闻中的洛家大小姐,可正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将他们的一字一句都给听得清清楚楚。
洛玉鲤眉头微蹙,犹豫着是否要出手教训他们一番……
“唉!”不过还未及她发作,打另一方向却先传来一声清晰入耳的长叹,只听那人恼声道:“一桌子佳肴摆在面前,旁边却有人在胡扯牛皮,像两只嗡嗡叫的苍蝇,搞得这上好的酒菜都失去了滋味,真是……唉!”
那两个壮汉第二杯酒才刚刚举起来,听见这话后,胳膊皆生生僵停在半空中。他们既不聋也不傻,当然听得出这是针对他俩的嘲讽。登时摔下酒杯,齐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瞪了去。
整个凤舞楼二层,霎时间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