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玉鲤盯着那个小男孩问道:“你的弹弓打得这么准啊,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放下弹弓,看着她,却依旧保持着异常的平静,闭口不言。倒是在他身旁的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替他答道:“小鲤姐姐,他是小哑巴!”
“小哑巴……”洛玉鲤略感错愕。
燕小蝶此刻将眼泪忍了回去,朝洛玉鲤道:“他是我的亲弟弟,叫做小武,今年八岁了。小的时候他受过一次高烧热毒,烧坏了嗓子,就再说不出话了,村子的人都叫他小哑巴,却也没有恶意。他平时最不爱听见乌鸦叫,每次都要用弹弓打跑它们。”
洛玉鲤深深注视着“小哑巴”燕小武的眼睛,在他眼神深处,竟也藏着不输于他姐姐燕小蝶的坚毅忍耐。
微微点头后,她开口问道:“小武,你不喜欢乌鸦是觉得它叫得难听是吗?”
“小哑巴”燕小武神色不变,只是摇头回应。
“那是因为觉得乌鸦不吉利?”
燕小武这次倒点了点头。
洛玉鲤笑道:“在从前的时候,乌鸦的叫声可都是被古人当作报喜的讯息。它今日恰好飞来此处,对咱们来说,也确实是大吉之兆。不过对那些恶人来讲,反又变成了能给他们带来厄运的至凶之物。”
这回包括燕氏姐弟在内,一众孩童都有些不明所以,呆呆地望着她。
洛玉鲤双眼闪过一道精芒,认真道:“小蝶小武,你俩分别帮姐姐一个忙好不好?姐姐今天就要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燕小蝶心头莫名一喜,潜意识里她已把洛玉鲤当做了她朝夕苦盼的救世大侠,忙道:“我俩能帮上什么?”
洛玉鲤肃声道:“现在我的胸前,一共插着四根一寸长的金针。上面涂着可以麻痹身体的毒,同时封住了我运转真气的通道。小蝶,我想让你先帮我将金针一根一根地给拔出来。”又看向燕小武,续道:“还有一个忙,这里只有小武你能做得到,你肯用你的弹弓帮我吗?”
其余孩子纷纷将目光投向“小哑巴”,燕小蝶也是充满期待地看往自己最亲爱的弟弟。
燕小武毕竟只是个九岁的小孩,感受着身边伙伴们注视的目光,有些苍白的小脸上头一次有了神色变化,泛起了害羞的绯红。他略微低下头,盯着手里那精巧的牛皮桃木弹弓,这是他父亲在他六岁生日时亲手为他做的,三年里从未离身过。
对他而言,在父亲离去的那个深夜,轻抚过他脑袋的宽厚手掌就是遮风挡雨的巨伞,而那道毅然无畏的背影就是那顶天立地的云岳!
他是那样崇拜并想念着自己的父亲,现在却只剩下一把弹弓。而这弹弓,也是如今唯一承载着父子间浓烈思念情绪的桥梁。
他发过毒誓,会成为像父亲那样的,大义凛然,无所畏惧的男子汉。正因为怀揣着这份执念,他的眼中此刻绽放出了尤比夜星还要明亮的光芒,握着弹弓的小手也加重了几分力气。
…………
燕小蝶万般小心地为洛玉鲤取出了刺于穴位上的四根金针,又帮她调整好姿势,让她能够盘坐于地面,两手自然垂在膝上。
做完这一切,过于紧张的燕小蝶已经满额细汗,跌坐在一旁。
洛玉鲤双目闭合,神态如无波古井,朱唇轻启道:“小蝶,你做的很好。”
燕小蝶脸颊上飞起两片彤云,神情满是被获赞后的娇羞。
洛玉鲤又柔声道:“接着再帮我褪下外衣。”
“哦。”小蝶轻应一声,挪身靠近洛玉鲤,解开束在她腰间的锦带,再从襟口开始将丝滑绵软的雪白公子服轻轻褪下,露出了里面薄如蝉翼的贴身纱衣以及她那束胸下仍是玲珑浮凸的绝美身姿。
淡淡清幽的香气飘入小蝶鼻中,让她也不禁羞红了耳根。
幸好洛玉鲤依旧紧闭着双眼,没看到她的窘态。
洛玉鲤忽地肃容沉凝道:“小武,接下来就要拜托你手中的弹弓了!”燕小蝶赶忙闪身跪坐一边,目光与其余小孩一道,齐落在弟弟燕小武的身上。
燕小武瘦小的身躯对坐在洛玉鲤丈许外,左手持着弹弓的木柄,右手紧捏牛皮筋将一颗指甲大小的石子拉满,对准了洛玉鲤。神色专注而凌厉,丝毫不像是个只有八岁的孩童。
洛玉鲤清晰的指令声响起:“第一处,右侧抬肩穴,肩峰下一寸半!”
“咻啪!”这边话音刚落,石子迅疾飞离燕小武紧握的弹弓,不偏不倚打在洛玉鲤指示的右肩穴位处。
洛玉鲤眉头不易察觉地一动,心中不禁暗自赞叹。燕小武小小年纪,就能在转瞬间调转手腕,且准头十足,便能知晓他平日里定是吃足了苦头练习。而更引人在意的是他毫不犹豫的出手,这份自信果决,换做他人五六年的功夫也是要的。由此可见,燕小武在这方面确有着卓人的天资。
洛玉鲤收回思绪,敛神内视,右肩臂的整条经脉在被弹石全力冲击穴道后,真气流转果然如她所料,开始逐渐复苏通畅起来。她抓紧调息运气,一面用以恢复麻痹的神经,一面尝试去刺激堵滞的任脉,同时再度沉声指引道:“胸前正中丹田,膻中!”
“啪。”
“当中脐下一寸半,气海穴!”
“啪。”
“再下一寸半,脐下三寸处,关元穴!”
“啪。”破空声接二连三在石室内响起,燕小武全神贯注的每一弓都将石子毫无偏差地敲击在洛玉鲤先前被毒针封住的穴位上。
洛玉鲤秀目未睁,静坐如海浪里的巨岩,一心一意在提气冲脉。
燕小武收起爱惜如命的柳木弹弓,紧绷的神色终于算是松缓了些。姐姐小蝶悄声移身坐过来,伸手为他擦拭去额上渗出的涔涔汗珠。
石屋内忽然安静得像是空无一人,十数双童真无邪的眼眸齐刷刷地默默关注着洛玉鲤,此刻没人会不懂事地出声打扰。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过去,洛玉鲤身体终于是微微抖动了下。长舒了一口气后,蓦地睁开了双眸。众孩童只感觉她的眼中光华氤氲,盘坐的身姿也透射出一股凌人的气势。
洛玉鲤体内真气从下丹田沿任脉顺流而下,经会阴,沿脊椎督脉逆流而上,通三关到泥丸宫,再由双耳颊分道,会接于任脉。至此一个小周天,经脉终于恢复如初,真气亦能畅行无阻。
她不禁神色一喜,散去一身凌厉的武势,轻声对着眼巴巴望往自己的弟弟妹妹们道:“这下大家无须再惧怕那群恶贼了,姐姐一定会帮你们夺回村子,救你们出去!”
孩子们的眼中均不约而同燃起了希冀的星火,却又都面面相觑,互相看着,似是不知该不该相信。
口不能言的燕小武忽地低喝一声,握紧的右拳不轻不重地打在身旁那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胸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那男孩显然愣了一愣,但旋即便从燕小武精光湛湛的双眼中读懂了什么,回过神来,露出两颗硕大的门牙,激动地叫道:“小哑巴说他相信小鲤姐姐!那…那我钱大牙也信!”
他的话就像是落在水面的石头,在其他孩子的心湖里激起了圈圈的涟漪,荡漾开来。
不一会,石屋内已满是兴奋的欢呼声,本来因为受饿受冻而蔫头巴脑的孩子们,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欢言欢语的,仿若回到了灾难未临还在村子中自在玩耍时的时光。
燕小蝶更是梨花带雨,哭成了小花猫。
洛玉鲤眼波温柔,爱怜地望向这群小不了自己几岁的孩子们。
忽地心生警觉,感应到了正有人朝这里过来,赶忙伸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吵闹声很快烟消云散,石室再次回复了寂静。
洛玉鲤重又靠坐在墙边,摆出一副仍受针毒所困,浑身绵软无力的模样,心中却是在冷冷暗忖:“来的倒恰是时候!”
霞光褪尽,夕阳已彻底没入地平之下。
月光皎洁,弯弯白牙如往日一般,幽幽挂在铁栏小窗外的夜幕之上,孤冷高傲,不染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