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侯四弟左右:
日内皖南局势大变。初一日德兴失守,初三日婺源失守,均经左季翁一军克复。初四日建德失守,而余与安庆通信之路断矣。十二日浮梁失守,而祁门粮米必经之路断矣。现调鲍镇六千人进攻浮梁,朱、唐三千人进攻建德。若不得手,则饷道一断,万事瓦裂,殊可危虑。
余忝窃高位,又窃虚名,生死之际,坦然怡然。惟部下兵勇四五万人,若因饷断而败,亦殊不忍坐视而不为之所。家中万事,余俱放心,惟子侄须教一勤字、一谦字。谦者,骄之反也;勤者,佚之反也。骄、奢、淫、佚四字,惟首尾二字尤宜切戒。至诸弟中外家居之法,则以考、宝、早、扫,书、蔬、鱼、猪八字为本,千万勿忘。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
评点:坦然怡然对待生死
读这封信,我们读到的是一种临危不乱的心境。
咸丰十年六月十一日,曾氏将两江总督衙门兼前敌总指挥部移到安徽祁门。当时皖南各府州活跃着太平军英王陈玉成、忠王李秀成、侍王李世贤、辅王杨辅清等部三四十万人马,双方争城夺地,仗打得十分残酷。五个月来,祁门一直处于险象环生之中。八月中旬,宁国府失守;下旬,李元度丢失徽州府。从那以后,形势便变得更加严峻了。十月中旬,太平军前锋到达离祁门仅六十里的羊栈岭,老营仅两三千老弱残兵,人心惶惶,一片慌乱。城外小河边,每天夜里,都有不少人携带钱物乘船离去。到了十一月,建德、浮梁相继失守,祁门之倾覆,已是旦夕之间的事了。据野史说,曾氏将一柄剑埋在枕头下,做好随时自裁的准备。十月二十四日,他在给老九、老幺的信中说:“现讲求守垒之法,贼来则坚守以待援师,倘有疏虞,则志有素定,断不临难苟免。”一个文弱书生,不可能靠与敌人肉搏格斗去取胜活命,既不“苟免”,自杀是必定无疑了。联系到他先前的两次投江,看来野史所言,不是虚构。
人在危险之时,总免不了心慌神乱,会做种种坏的打算;倘若将最坏的猜测定在“死”上,并且不畏惧的话,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大不了一死”,心境倒反而会平静下来。此信中“忝窃高位,又窃虚名”的话,在日后的危难时,他也曾多次说过,意谓这一辈子已无遗憾了,死就死,故而处生死之际,他能坦然怡然。
勘破事理,看淡生死,坦怡面对危难,这是曾氏这封家信带给我们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