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了落发了。
原来留发时她不戴帽子,现在光秃秃的,走在外边,风吹过来寒气逼人,法定师父就给了她一顶帽子。以前未出家时的衣服已不能穿,再穿就显得不伦不类,给人笑话,自己也觉得不好看。于是,她也像师父一样换上了袈裟,无论干活,还是做佛课,她整天都穿着。
在法定师父的精心打造下,空了终于由美女变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尼姑。
外表虽已改变了,但空了的内心是复杂的。和顾明波在茅草丛里所发生的一切,不是说忘了就能忘的,那些触觉就像春雷一般震醒了她原本沉睡在心底里的欲望,每到深夜人静,令她辗侧翻身,难以入眠。有时候禁不住欲念的折磨,不由自主地伸手去自渎。搞得她整天恍恍惚惚,神魂颠倒,有几次差点起不了床,做不了功课。
空了知道,这样下去是不对的,但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在自渎的时候,她往往想着顾明波,想象着和他一起搏击翱翔欲海情天,要死要活,说不出的缠绵兴奋与恩爱,但一当见面时,她会立即换一个面孔变得冷若冰霜,拒他于千里之外。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有这两重性格的。
顾明波也很知趣,每当那时他会低头匆匆离去。只是当他第一次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时,眼神里流露着深深的惊愕与痛惜,分明在质问她为什么要如此作贱自己。
空了在默默地计算着,她和顾明波发生肉体关系已过去了一段日子,除了让师父发现她和顾明波之间的关系勒令他们断掉外,其它并没出现过意外,她心里感到说不出的宽慰。当时,她真的担心顾明波睡了她以后,会步其他三个男人的后尘遭受不测。
她想,顾明波之所以能安全地避免厄运的侵袭,这也许他只是仅仅与她发生了两次,他受她阴气的毒害还没那么深。如果不是师父及时发现阻止,如果不是自己克制,或许不幸早就降临了。她仔细地回顾过,和她结婚的那三个男人,死亡间隔的周期可是一个比一个短。
为了排遣心中的意念,空了除按时起床做佛课,空闲的时候,她就一刻不停地抄写经书,以此消磨时间,陶冶自己浮躁的性情。
法定师父不但不让她再去砍柴,而且也不再让她去山下办事。她和顾明波名义上还在同一个寺院,但已无法再像过去一样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地相处了,单独接触的机会,在法定师父有意识的阻挠下,渐渐地丧失殆尽。
有时经书抄累了,空了就去藏经楼木工房捡些刨花回来给厨房烧火。
那时,国家拨来许多专款,海外慈善家又赞助了许多善款,佛顶山一些破烂的殿堂,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修复,寺里来了许多泥工和木匠。
这天,空了抄了一会经书,觉得无聊,便下楼来到了藏经楼。
木工房里只有一个小木匠在刨板。
空了奇怪地问:“怎么只剩你一个人了,其他人呢?”
“佛顶山路上在造凉亭,他们去了那里。”
“你怎么没去?”
“我管场。”
空了弯腰将刨花装入筐里。
小木匠见了,忙说:“灰尘太多了,我来吧。”
“没事。”
“师姐,你为啥把头发剃了。”他突然轻声问。
“出家剃发很正常,没什么原因。”
“你留着头发的样子,你不知道,有多好看。”
两人曾一起去向阳坡上采过蘑茹,因此,小木匠对空了并不陌生和畏怯。
空了闻言不觉望了他一眼。
“你真不该把它剃了。”他继续惋惜地说。
空了无声地笑了笑,逗趣道:“看你年轻轻的,倒像个多情种子,挺会怜香惜玉的。”
小木匠没想到身为出家人的空了竟会说这种话,不禁绯红了脸。
“瞧你,还不好意思。”空了不依不饶,又戏谑了一句。
在小木匠的印象中,和尚尼姑是与众不同的,说话无非就是那么几句施主善哉阿弥陀佛。可是,眼前的这位美丽的青年尼姑却不一样,是那么的亲切随和。那天在采蘑菇时,她像小姑娘一样兴奋的样子,他可久久没有忘怀,他不觉脱口问道:“师姐,你为什么要出家?”
“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这是命。”空了说:“你真勤快,趁暑假来打工。”
“我已高中毕业,到这里是来学徒的,不过等几天我就要走了。”小木匠侃侃而谈。
“好好的,为什么不干了?”
“征兵就要开始,我想去当兵。”
“这是好事,如果没验准,还来吗?”
“还来,不过一定会验准的,我身体一直很好。”
“菩萨保佑你心想事成。”
“师姐,你的绳头小字写得太好了,简直像印刷一样整齐秀丽。”见到美丽的空了,小木匠仿佛有许多话要说。
“你怎么知道?”
“以前你在大殿抄写经书,我经常去看。对了,师姐,现在为什么不见你在那里再抄了?”
小木匠的询问使空了想到了顾明波,她心里禁不住一阵难过。这个原来和她亲密无间甚至占有过她肉体与心灵的男人,如今和她几乎已形同路人。
这时,山门外突然跑来一位和尚,声嘶裂胆地叫喊道:“快来人啊!不好了,出事了!”
声音充满惊恐,忙活着的人们纷纷跑了过去。
“好像出事了。“小木匠耳尖,忙停下活来。
“哪里出事了?”空了的身子明显地哆嗦了一下,她也听到了,但她还是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
“在外边。”
空了二话没说丢下刨花,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庭院里已聚集了许多人,空了急忙拉住二师太问:“师父,出了什么事?”
“听说聪福在砍柴时,跌下山崖去了。”
“情况怎样?”
“是死是活,现在还不知道,我正想着去看呢。”
天啊!不是不来,而是时间未到。一直担心着的事终于发生了,空了只觉得两眼一黑,就要昏倒。
空了跟着二师太向外跑了几步,忽又想到什么,转身跑回大殿,在释加牟尼像前扑倒便拜。
“大慈大悲的菩萨啊,宽恕聪福吧,一切都是我的错,要惩罚的该是我。是我不知道羞耻,是我好了伤疤忘了痛,是我肮脏的身子玷污了他,我愿代他受过。保佑他吧,保佑他平安无事。”
空了的头像鸡啄米似的啪啪地磕在铺着青石板的地上,额头上很快便出现了一大块青肿。
“来了,一切该来的都来了。”空了恨自己,深感对不起顾明波。
往日他对她的感情与迷恋,她不是不知道,可她却听之任之,没及时阻止与回避。空了痛苦地想,如果自己能在意识到环境不允许的情况下相应地疏远顾明波,事情也许会是另外一个样子。那天从前寺挑月饼回来的路上,他也就不会想入非非,引她去人迹罕至的茅草坡。
假如她是一个贞洁的女子,假如她是虔诚的佛家子弟,在明知他的企图后,决不会助纣为虐,欣然跟着他而去。她是一个无耻的女人,骨子深处仍翻澜着那种邪恶的欲望。她明知道,他睡了她一定会遭到不幸,可她就是随波逐流心存侥幸没坚决去拒绝,而是半推半就,而是口是心非地说着不要,内心却渴望着他,动作却配合着他,那么疯狂,那么投入,又是那么心花怒放,那么兴高采烈。
“如果聪福死了,我该怎么办?我还有脸再活着吗?我只能随他去了。”空了在心里凄然地这样对自己说。
她已害死了三个,如今出家后又害死了一个,这深重的罪孽是她无法以吃素念佛来拯救化解的,她唯有以死来谢那些被她一个又一个克死的冤魂。她不能再去害人家了,如果她苟且活着,也许有一天面对诱惑,她又会忘记教训,又会重蹈覆辙。
刚才天井里的嘈杂,法定师父听到了,由于正在打坐,她没去留意。此刻走下楼来,整个寺院空荡荡的不见有人,她深感奇怪,不觉来到大殿。见空了泪水满脸,失神落魄地跌坐在地上,她忙走过去好奇地问:“空了,你在干吗?”
“师父……”空了痛苦地叫了一声,终于哭出声来,“聪福出事了,跌倒悬崖下去了。”
“死了?”
“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法定师父无动于衷,冷冷地说:“这说明菩萨的眼睛是雪亮的,只要做了对不起出家人声誉的事,一定都会受到惩罚,他这是罪有应得。”
“师父,求求你,不要诅咒他。”
“你这是在干啥,在为他祈祷?”法定师父严厉地瞪了空了一眼说:“对这样的人,你丝毫不能有怜悯。你应该清楚,如果不是你及时醒悟悬崖勒马,他现在的下场,也许正是你的下场。”
面对法定师父的铁石心肠,冷酷无情,空了再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不知这会儿怎样了,不知他是否已脱离危险?”
如果不是碍于师父在一边,空了真想跑到现场上去看个究竟。
小木匠由于要管场,轻易不敢脱身。他站在大殿门口,空了做的一切以及和法定师父的对话,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听得真真切切。他在想,同是出家人,为什么在这灾难面前,态度会是如此截然不同?还有,空了和那个出事的和尚似乎有着隐情。这隐情又是什么呢?他认识那个叫聪福的和尚,平时和空了一起经常来木工房,看上去,他和空了的关系确实不一般,他把这一切都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