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学爬上大学,要经历多少次那么必要的考试盘问吗?古华这社会出品的另类人嫌疑更大,还需多一道盘查。远定县城,工农兵出身的教师专业教材过关考试。交卷时,杨副局长以不信任的口气,笑着对古华说:“怎么样?考出汗水了吧?”在他的俗见里,能者一定是一脸老成像的人。古华微笑道:“考我,恐怕要费点儿力吧。”
一个月后,峡关中学来了两位市级专家,对工农兵教师听课评定,带来消息说:“古华是整个汉中地区各科冠军——满分。”
“啥?冠军?”古华愣着眼睛不敢相信。怎么搞的?在大学比我学习好的多的是嘛!
哼!此生总算得了个“最”字,虽然还不是世界之最。他没有因此显得骄傲,了却了一件事,马上想到了以后。
事实上,古华这个内才口才皆具的冠军,在人才缺乏的当时期并未被重用,倒是比古华差十八分的那人进了县中。在这块世故的土地上,决定因素并非真才实学。
古华在想,以后走文学路还是精钻专业?都不想丢。鱼和熊掌能兼得吗?古华偶尔感到身体舒服时,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这使他觉得要是自己身体好,那将多么赋有朝气!不幸就是不幸,怎么会是一种动力呢?多年的病磨把他本来的性情压变了形,还有那诸多人生的天然苦恼呢?爱情能激发出大多数人的精神,却难以使古华神经兴奋。你生就什么特殊心理?他在问自巳。
“我该怎么办啦?菊清,你能给我爱,还能给我开导吗?这要求是否奢侈?”
在人生的坐标原点,命运的抛物线将抛向哪个终点上?童年的好奇,青年的迷惘,体现在了古华身上。
他闷闷不乐,回到宿舍,见桌上的文具零乱不整也没了整理的兴趣,生气地统统推向一边,却全推落在地,他看看也懒得拾起,任其散乱在地。
该干什么呢?备课?写作?给菊清写封信?思维的片段杂乱无章地飞来逝去,没有力量组接起来或按某一条线索延续下去。他猛地摇摇头,想甩掉思绪,却发现安静不到一分钟,不由自主地又想开问题了,似乎大脑不由他支配。“他奶奶的,了不起你会想问题!他生气的骂自己。以往不觉得,这时他才发觉,人一生的心思从未停息过,如此看来,人是被自己的心思折腾衰亡了的,那么有意定神宁思会如何呢?古华还不知道佛家的禅功原理正是如此。古华拧开收音机,想碰碰是否有少数名族歌曲,却失望的关掉,演起数学题来。他思考着解题思路,爬在桌上睡着了。
许久,他手枕木了,麻木使他醒来。他睁开眼睛,没想到别的什么,陡然感到人生光阴阴咄咄逼人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把脸,竟抓了把脸皮,他瘦了,去照镜子,发现容颜也开始退色,这使他恐慌起来。放学铃叫了,干扰了他的恐慌感,便去教师伙房。
他不思饮食。康兴成见古华一顿只吃得二两饭,笑说道:“你一顿只吃二两饭,得赶快把悼词给你准备起。”古华佯作摸须状,道:“那我也得趁还有一口气在,把遗嘱立起,免得你们几爷子演一出【希腊棺材之谜》!”众老师抬起一笑。许晋升说:“吃了饭我们出去溜溜!”古华说:老夫正有此意!
初春的野外桃花点点,如少女初熟。公路上,三个青年老师漫步闲话。古华道:“河对岸那峡沟小石拱桥好像老了,不知多大年纪了?”
康兴成道:“少说也是你祖爷了。你家几弟兄?”
古华答:“五姐妹,五弟兄,五男五女,我是老九,老十与我是双胞胎。”许、康二人啊地一声。古华又道:“我能记得两岁时的一件事情,那是……”
康兴成打断古华的话,道:“想不到你妈生那么多,终于生出了一个吹牛天才!还能记得两岁多的事情!”
古华笑道:“信不信由你。不过我也佩服你,人说,玩笑是交际良方,幽默能化解矛盾,这我就不如你。像我,你们哪里晓得多年病魔,有时几乎承受不起,精神濒于崩溃。”
康兴成说:“日妈还是那句话,需要情人每天用十个吻将息你,你的病就好了。”
古华问:“许老师你呢,是不是还处在地下活动?”许晋升笑笑正在措词,康兴成一嘴接过去:“他是三十斤羊子拖四十斤卵子一大头子在后头!”
三人溜达许久,返转至街头,一痴傻少年脏兮兮,哭兮兮,东张西望,像是很饿,无人理睬。许、康二人没在意,古华忽地悲心大动,急急走回学校取了一元钱,返回街上买了两个馒头。痴傻少年已不在原地,古华找到他,偷偷从背后塞给他。古华回到宿舍,爬在桌上,真想痛哭一场。他也搞不清自己为何产生出这种情感。
嗬!父亲穿着那件棉大衣来了,来峡关中学儿子古华这里耍耍。那件棉大衣,是古华大学时作工挣钱而置,那时代没有“打工”说法,只有“作工、勤工俭学”一说流行。这件棉大衣陪古华渡过了两个大学寒冬,大学毕业棉大衣也退休了,古华给了父亲。这棉大衣在城市显得土气,乡下可就显得洋气了,古玉春脸上挂着既得意又有涵养的表情,早先儿子上学的艰难他的些许吝啬儿子不为意他也不以为意尔今得意。
古玉春路过二十里外的格当旗,勾起回忆。格当旗地处三河交流处,旧社会古家世居于此,开店子。夜来一场贼娃子洪水卷走了大石磨,弟兄随机四散奔逃。古玉春远上三垭山开辟家业,古堂春上了星子山铜钱坪,跛子古三春被人收养,二妹古艳春逃往星子山峻爬湾,顺便就嫁给了刘家。好傢伙!一代人篷勃兴盛,生五子五女个个出类拔萃,五子中三人公干,两人虽在农村却是大队党支书,五女个个是党员,三女大荣就在峡关街。远亲不如近邻,人生终年忙碌已事,要不是古华,古玉春这辈子不可能去峡关,再见三外侄女大荣了。刘家兴旺了一代,再一辈人可就如秋风的禾苗,奄奄羸弱发黄。古家因洪水娇枉过正,远遁高山,从此成为地道的高山人,给后代造下不便的条件。解放后格当旗两易其主,最终难于长治久安迁往高处,格当旗从此成为永久性荒地。
古玉春有生第一次感受机关单位生活氛围,给古华捎张菜板、珍藏的黑桃、板栗。父子俩拉家常。
“古菊离你多远,她来看过你吗?”
“三十里,来过。她带大了前门的三个子女,亲生一个,不简单,跟着好人学好人,个个良民,老大牛娃子明年就来上初中了。铜钱坪三叔的老幺也来过,说高桥沟大姐托他来取我上大学借的六十元钱。”
“我找人送来的木料,你就只做了个高低柜吗?”
“嗯。这三把椅子,海绵弹簧的、圆桌城里买的,还是农行主任刘大福大表哥托便车送回的,我身体不好,想转了,享受一下。”
借父亲到来之机,古华请客了,第一次学人请客。菊清的父母、刘大荣夫妇、电影院老相识扬荣贵。宴会后,古华说:“扬大哥,第一场电影,请给我父亲留张前排的票。”
“哎呀,票己卖完,”扬荣贵说,“这样吧,你自已拿把椅子后面坐,不买票了。”
古华扛把海绵弹簧椅,把父亲送达电影院安顿好就返回。
电影至中途,后排的全都站立而观,古玉春只得站在椅子上翘首观看,从未见过电影,哪能没兴趣?主动地人类智者创造的科学福份,常人则只会被动地享受。
古华办完公事去接父亲,见父亲将海绵椅踩得很脏很脏,弹簧下陷,脱口责怪道:“你怎么踩在椅子上?”古玉春赶紧下来。见电影未终,古华折身返回。
电影终了,古玉春因羞傀不好意思回学校,去了外侄女太荣家。古华久候未见父归,明白原因,深感后悔,不该责怪父亲,赶紧去接。“爹,对不起,我不该责怪你。”返回途中,古华忏悔,古玉春不吭声。
菊清已收到古华信,周末回峡关。带了包白糖、两包老人雪茄烟,另给古华织的被面搭花,正重其事地去中学见古华父亲。古玉春露出欣慰笑意,老人牵挂的心,终于享受到幺儿媳妇带给他的福气。
古玉春耍了一周执意返回,给儿子带来的消费之大他是看不惯的。“今天正好星期六,”古华说,“我送你吧!”
事实上,两年后古华欲接走父亲去单位养老享清福,古玉春以这次的单位生活体验,觉得不适应机关生活形式,推辞儿子的好意。这个童年与父亲对打的古华,不仅尊老爱幼且有慈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