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茫茫的太空,有无数颗星星、太阳系、银河系、河外星系。无数星星闪烁,昭示着茫茫宇宙并不枯燥,充满了生机。在那无数个星体中,有一颗星星,名曰地球,月球围绕地球转,地球围绕太阳转……转啊、转,无始以来,在那地球上,早已转出了一个博大的人世内容。
当太阳扫描过月球,又初临地球时,地球上的人类称之为“太阳从东方升起”。
在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一个国家,名字叫中国。世上几乎每个人都有一本故事,我们的这个平而不凡的故事,就发生在中国的大巴山中.
太阳出来啰儿,
绯绯红喔啰儿,
茅草坡哟那个舍,啰儿,
放牛羊哦,啰儿——!
这是一首儿歌,名叫《啰儿歌》,歌词可以随意编造。一路山歌,一路牛羊,山前山后的放牛娃和太阳一块儿起床,揉揉眼睛,吆着牛羊,聚会三垭山顶大坪,那儿放场宽。
山前山后的放牛娃聚集,小娃儿、银锤、狗子、陶香、绿儿、长寿。总共也不过八头牛,二十只羊,古家就占四头牛,十二只羊。牛是生产队的,由各家各户养。五岁半的小古华,如同雏燕出窝,由四姐绿儿、三哥长寿带领,跟在牛屁股后面,去大坪玩耍。
初来人世间,第一次离开家门,登高望远。山顶敞扬多了,只见山峦重叠,望不见尽头,楮河雾沉沉,星点般散落的人家……
咦!世界好新鲜,稀奇哟!小古华大为惊异。
小古华忽然想到了这样一个问题:恁地就了个天,有了个地,有了个我?不知不觉就有了个我。他感到侥幸,他摇了摇身子,是实实在在的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嘛!
“三哥儿,河水流到哪儿去了的?”望着消失在远处山间的楮河,小古华问三哥长寿。
长寿腼腆的说:“爹说流到大海里去了的耶。”长寿想起自家的茅厕坑,又补充道,“大海,像一个坑。”
小古华说:“那……大海装不下了,恁得了?”他想的是,河水年年往大海流,大海终有一天装不下,海水就冒出海边沿,渐渐淹没了地球,淹上了山,他爬上最高的山尖,洪水又上了山顶……一种死亡的恐惧感弥漫小古华全身。长寿回答不了小古华的问题,不做声,小古华依然沉浸在童真的思想中。
渐渐地,山下那终年轰轰隆隆地河水响声在小古华耳际消失了。
“嗬嗬——嗬嗬!”这时,放牛娃们忽然吆喝起来,小古华才回过神来,原来空中一只鹞鹰,双爪夹着一直不知哪家的鸡,向阴家沟鹞子岩飞去。
“四姐”,小古华说,“刚才我听不见了河水声,这下咋又听的见了?”简单童言蕴涵深刻的道理,绿儿如何回答得出!
小古华的左手背结了一层垢甲,他用左手背揩了一把鼻涕,在衣角上抹抹,又把手伸进衣内抠痒痒,顺便摸出一颗虱子。他把虱子放在手板心,细细观察他爬行。爬上指头,怕爬上指缝,然后抖落。绿儿一边照顾着牛羊动静,一边纳鞋底,见状指责小古华:“鬼花花儿,你不把它掐死,还要爬到你身上来的”!
牛羊四散觅食,狗子的牡牛和陶香的牡牛打起架来,放牛娃们呼吼着助阵。狗子的牡牛顶不住,认输掉头而离,呼呼出粗气。牛羊也有不安分的,小娃儿的雌牛心中老惦记着人类的包谷苗,心不在焉的啃着草,很快溜到庄稼地,改善起生活来。银锤急忙跑去吆喝回来。放牛娃们全穿的大裤腰裤子。小古华见不远处有几只羊,也不管是哪家的,走过去淋了一泡尿在草地上,羊儿最爱吃尿过的草,抢着吃,一只骚羊吃毕,上嘴皮翘起老高,像是很过瘾似的。
牛羊都未跑散,缓坡上,放牛娃们便聚集在一起。
“我们又来整小娃儿啦!”狗子想起,几个放牛娃巴不得附和,朝小娃儿围拢。“莫……莫整我嘛!”小娃儿早就被整酥了,还未挨整已自行倒在地上。小娃儿穿得绺挂绺,凹额头,塌鼻子,时常傻傻地抿笑着,天生一副挨整的像。不由分说,小娃儿身上已是人上重人。银锤见弟弟被欺负,上前把他们一个个揪开,三春忽
然指向草坪说:“你们看那是啥子?”大家齐刷刷望去,原来,草坪上,狗子的牛站在那里不吃草,尾巴慢条斯理的甩打身上的蚊虫,古家的牡牛正在舔小娃儿的雌牛屁股。绿儿见状,赶紧移开眼光,低头纳鞋底,一针快似一针。银锤见状,猥亵地望着陶香笑,陶香媚目一笑,接着佯怒道:“畜牲!”
阴家沟方向,山下朱家的狗吠声传上来,三春对着山下唱起了童谣:
狗咬哪一个,
狗咬王大哥,
恁不到屋坐一坐,
你屋娃娃崽崽多不过,
衣裳穿得烂不过!
山下朱家的放牛娃宝儿听见了,扯起嗓子冲山上唱起了《啰儿歌》:
唱你大姐哟啰儿,
嫁不出去哟啰儿,
十来岁吔那个舍,啰儿,
嫁个老头哟啰儿——!
于是,山上山下的放牛娃对骂起来:
你那娃儿啰儿,
没屁眼哦啰儿,
三天三夜那个舍,啰儿,
屙不出屎啰儿,
胀死了哦啰儿,
短命鬼哟啰儿,
……
山下宝儿急切间编不出歌词,胡唱开了:
****妈哟啰儿,
****妹哟啰儿,
……
双方骂累了,自然停火。男娃儿要去草坪那边打旋洞。打旋洞要经过草坪边十几座野坟,小古华想去看稀奇,又胆怯,就和小娃儿在原地挖泥巴洞洞玩耍。打旋洞要下雨的,大人们说旋有妖怪。放牛娃不管这一套,尽量找大一点的石头丢进旋洞,石头越大,滚动的声音越久越神秘。都希望自己丢进去的石头滚动声久。“莫打了!”绿儿提醒说,“还要捡柴割草咧!”古家放牛娃还要割草或捡捆干柴捎回家,不然大人会吵的,说你懒。
阴家沟对岸一块树木燃起了一派火海,骤雳雳刮哧哧,绿儿首先看到,喊:“快来看啦!”放牛娃们纷纷跳将过来,站在顺眼处,望着对面山腰火海兴奋、惊叹,“啊哦——哟!”仿佛世界上发生了最大的事情。每当窜起一股新的火势,便把放牛娃的惊叹声引向高潮,火势越大越开心。
阴家沟小河出了沟口后汇入楮河。楮河对岸是星子山,山那边是个啥样子,有不有人家……?
太阳已扫到古家门前高高的柏杉树尖,那树上有个老喜鹊窝。该回家吃早饭了。放牛娃们各自上羊笼,解牛绳。古家的牡牛死活要跟小娃儿的雌牛去,好不容易才分开。
“呃哇——呃哇……!”哭,他一出世,就接上了天地间那一口气。五十年代初期,正冬的黎明前,天降大雪,一对双胞胎争抢着时空隧道出世了!
哭,人出生为什么是哭着来到这个世间而不是笑着而来,那哭声意味着什么?
屋后窗外风啸声鬼哭狼嚎,唐氏近乎昏迷,连连说:“快,有鬼,快拿火枪打一枪!”人类的欢欲之果,母亲生产如同小死一次。古春玉赶紧拿出火枪放了一响。
众多子女,生活艰难。古玉春夫妇觉得实在太多了。人类的性行为很大程度不是为了传宗接代。
三天后,古春玉抱起先出世的婴儿,走向左侧山梁树林背后岩窝,放下了婴儿。
或许,你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从哪来到哪去吧!
撕拉拉地哭声,强烈抗议,既来之则安之,为何又把我抛弃?
古玉春抛弃婴儿回到家,总觉得听到弃婴的哭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妈,这娃好像甩不得,好像天都在怪我!”说着一路快跑,返转左山梁,将婴儿抱回。
弃婴取乳名富贵,书名古华。唐氏说:“实在养活不起,还是送一个出去吧,富贵再莫送人了。”
八天后,后出生的送给了大堂湾葛家,葛家养了一段时日,难生爱意,又将幼儿送给麻柳滩王家媳妇。
夏天,王家媳上社里劳动,将幼儿用鸡笼扣住,里面放一碗饭,任其抓食。放工回来见幼儿脏了,一瓢冷水照鸡笼泼下去,算是给幼儿洗澡。幼儿渐渐枯瘦如柴。
“去把他抱来吧,那养法还得了?”大队会计张之校夫妇商量说。夫妇俩不知哪个生育功能有故障,生一个坏一个,直到壮年膝下无子。
幼儿换了养父母,夫妇俩悉心调理幼儿,幼儿逐渐枯木返青,取名张伦玉。
张伦玉家在楮河边,初一与古华同班,二人已知身世,自然亲切。“哥,去我家吧!”
古华也就成了弟弟家门的常客,两家亦成了亲戚。
张伦玉没上几个月,就辍学了。
“伦玉,你咋不上学了?”古华去问弟弟。伦玉说:“我不想上了,爸爸叫我接他大队会计的班。哥哥,你还是常来哟!”
双胞胎的相貌相同,往往混淆不清,但不等于造化相同。但伦玉的长相渐渐酷似其养父,长嘴厚唇,比不得古华俊秀。天生一人,各有一路,人生征途上,这对双胞胎的命运、慧根、性格有着天壤之别。三经转养的弟弟并无大出息,一生相拌泥土。
古家忙里人少忙外人多,在家的小古华与三哥儿长寿打闹,弟弟弄伤了哥哥的肘关节。李玉春放工回来,长寿哭泣着向父亲告状。古玉春拿根竹条子抽打小古华,一面教训,小古华可没那么乖,找根树条与父亲对打起来。父亲停手他才停手。
他生来只挨过这一次打,他的自尊心天性接受不了来自他人即或是父亲的伤害。
童年就能与父亲对打,人说,人看积小,马看蹄小,长大后的古华是否忤孽之徒呢?成长路上的古华将说明良善与孝敬才是他的天性。不过,倔强的自尊心却一直延续,本性难改。
古家后生只剩下最小的古华、古菊上学了。
“古菊,古华!你俩上黑板听写生字!“张菊英老师点名。她是山外平川进口的老师。本地缺文化人。万变不离其宗,她的口音山里娃免强听得懂,日久习惯。
张老师报出了五个生字,小古华只写得出三个,张老师扳起面孔道:“写不到?转过身来面向同学们站起!”。
罚站。众目睽暌,小古华自尊心受不了,转身就写起来,古菊见弟弟写什么她也照抄。张老师一看,姐弟俩写的是:
“张老师不好,张老师最不好。”
童心无忌,天真得世间少有。成年的女教师自尊心也受不了,当场就呕哭了,抹一把眼泪跑出教室,去给公社文书唐登瑞告状。
唐登瑞是古家后生认叫的舅舅,把姐弟俩叫去批评,小古华认了错,张老师心理才得以平衡。
母亲唐氏给小古华作了双绣花鞋,说:“呐,穿上去学堂!新鞋哟!”小古华又哭又闹起来:“我是男的,绣花鞋是女子穿的,我不要我不要!”
唐氏无奈,就拿出小古华的黑墨水把花抹掉。小古华其实很通情达理,就这么改变一下心理己满足,穿上就下山了。”
小古华不是很爱唱歌,但他有一副天生的歌喉,地道的童音,清脆高越,但他对自己有这种天赋浑然不觉,旁人却明白,学校因此选派小古华去县城剧团学样板戏;公社干部见到小古华,总要他唱一首歌听听,他张口就唱。
校长张金旭听到小古华又在为公社干部唱歌,走去气呼呼的吼道:“回去!你简直给学校丢人!”弄得公社干部很尴尬。
“唱革命歌曲有啥子不对?”小古华弄不懂,与校长顶起嘴来,一直争吵回学校。张金旭只是说“你简直丢人”,也不解释个道理。
或许,张金旭有明言之难,或许,是他心明口钝。
小古华顶撞小学校长,亦顶撞过高中数学老师,长大后的古华亦是个高中数学老师。
那个教室里,数学老师讲课正酣,古华在外老远不断地大喊:“朱二哥,你出来一下,朱二哥,你出来一下!”
自来的规矩、礼貌、教学的尊重,正在上课的教室能让人随便大喊大叫干扰吗?老师的修养并不能作到充耳不闻,老师作不到,学生的也不行。老师出来了,招手道:“古华,你来你来!”
他未料到叫他去是罚站,站在教室后面,下课后又被叫去宿舍狠批。
他不能接受,与老师顶嘴大吵起来。好在那时不体罚学生,只是鸦鹊子做窝——嘴上功夫,要是讲体罚,小古华那性情,一定会与老师干仗的,尽管他输定了。”
小古华其实非常尊师重道的,并非听不进、不接受别人反面意见,成年后的举动说明了这一点,更非横蛮不通情理。
真的,那只是他的性情,未发育成熟的心智所限。他吃软不吃硬,很讲究来自他人的思想工作方法。
“爹,人站在地球边缘上,会不会不小心滑了脚摔死在空中?”有一天夜晚,小古华忽然停止吹唢呐,问父亲。古玉春答不出,微笑道:“你在读书,问我?我那时只读《三字经》、《四书》啥的!”心道,这老幺爱刨根问底,肯定比他几个哥有出息。还无师自通会吹唢呐。
会吹唢呐的古财常与师傅王正洪配对走期会——红白喜事场合吹唢呐。小古华耳濡目染,无意中就将古财会吹的十几首曲子刻印在了心中。他再用一碗水,插入根稻谷草,吹水泡学换气,这样多次实验,一下子成功,当他再用在唢呐上时,已经顺理成章了。
冬月,王正洪去古家约古财,去七里砭孙家走期会。古玉春说:“古财被下河王吹鼓手硬拉走了。”王正红埋怨道:“说好的咋失信?接亲必须双数,两杆唢呐,这咋办?一时哪去找配角?”
忽然一拍大腿:“哎呀,背起娃儿找娃儿,富贵不是偷师学艺会吹吗?叫他配个角角!”
小古华害羞,不愿意去,古玉春微笑着默许,小古华肩上挂上二哥古财的备用唢呐,连哄带劝被拉出了门。
这地方从未见过儿童吹鼓手,接亲的男方众客十分惊奇:“哎哟,太神了,多大了?”王正洪接道:“他才八岁多!”
一曲唢呐调吹起来,师傅还不如小徒弟,因为王正洪不会换气。
人类把家庭的重组结合看得比出生重要、隆重,想必有些道理。翌日正酒。大队人马出发接亲,大雪下得紧,男方专门派个小伙子背小古华,大锣一响,放下小古华,边走边吹一曲,行路时又背上,路人纷纷看稀奇。
三天喜庆落幕,吹鼓手挣得十二元钱,返回。
山路泥泞,路滑地段,王正红就将小古华背起走一程。行至古家后山分路,王正洪仅取出二元钱给小古华,说:“路上我还背你的!”那意思也要算工钱。好个王正洪!
小古华回家把两元钱交给了父亲作家用,父亲感到欣慰,这小的人儿能家里挣钱。
小古华从此有了个小绰号——背起吹,乡里出了名。“那简直是个神童噢,不要人教就学会了!”
“人家还未启蒙上学就会打算盘加法呢!”
“那是他大哥古发教的,人家古发五年级文化,是生产队会计!”
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三次……
吹鼓手的生意红得紧,又一次走期会,原本相约古财、古华两弟兄搭裆,但古财临时另就高价,小古华落了单。
初生牛犊,童心无忌,小古华竟然一人单支唢呐犯忌,去为人家接亲当吹鼓手。男方大感不悦,却又因小吹鼓手高兴,只得将就。
后来,这对新人并未因犯忌而人生落单,仍然得以百头偕老。
后来,小古华己知羞,死也不再当吹鼓手,把唢呐零件拆散藏起来,母亲唐氏又把它找到拼凑起来。
古家人口众多,煮饭得用大铁罐,睡觉三四个人挤一张床。十多岁的小古华与三哥长寿,四姐绿儿同床,与绿儿睡一头,他已懂得那种事,久而久之,试探性地摩擦绿儿屁股,绿儿惊觉,春心被骚动,翻过身来就把小古华抱起放在肚皮上,小古华也就照准动作起来。但纯粹是儿戏。这样两次后,小古华有了一种罪责感,毕竟他已经初醒人事,从此自动到那一头睡去,绿儿亦不再理会。
半年后,绿儿在哐哐大锣声中坐滑竿嫁到隆兴区庙旗沟,绿儿只有在这时才享受到一次高贵的待遇,感受到人生价值。
不久,出嫁的闺女不准坐轿子,这是封建旧风俗!
绿儿要是晚些才能出嫁,还得爬山涉水步行三十多里亲自走进婆家。
童年,有很多生活碎片会被大脑记忆系统删去,又有很多生活情节被永远存挡。
童年天真。童年美好。童年注定要失去,变成成年。成年虚伪。成年失真。世界失真。
童年的古华已显露特色,未来的古华将挥洒出何许人生篇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