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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傻傻地抱着那句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看着舒翰云在我家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春秋。
他小时候很爱闹,哭闹的声音让对面那栋楼的人都来敲门了。我妈恨不得伸出三头六臂,一面照顾舒翰云,一面管好那个饭店,还有照看一下我爷爷。当我在学校里思考着是活着还是去跳楼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我妈正在度过那么艰难的一个时期。
每个月一号,卡上都会多出一千块钱,那是我妈定时定点地打给我的,我很难想象那个画面,她一手拿着写着我账号的纸条,一手抱着舒翰云,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然后确认三遍,最后按下确认键。期间舒翰云可能会闹,会因为妈妈不顾着他而生出被抛弃的感觉,于是扯着嗓子嚎叫……最后确认打出的时候我妈会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取出卡,放到包里,抱着舒翰云离开。
我看着那个哭闹的小家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小小的年纪也挺会看眼色,立马转过头去不肯看我,生怕惹恼了我会挨揍,我确实也揍过他,他哭得我睡不着觉的时候,我会照着那粉嫩嫩的屁股呼一大巴掌下去,就像当初他爸和他妈抽我耳光时一样。他马上不哭了,只剩下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声。
“妈,送去孤儿院吧,你跟他没什么血缘关系,他就是个野种,养着干什么?等着他来害你啊。”
“说什么呢丫头!”我妈瞪大眼睛表达她的惊讶,“他好歹也是你的弟弟,身上流的血有一半跟你一样,你这么说你就不怕遭雷劈吗。”
“遭什么雷劈啊,你带着他这么累,他亲妈跑了亲爹死了,你跟他非亲非故,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好歹,也是你们老舒家的种啊。”我妈叹了一口深深的气。
我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我妈是个傻女人。
她傻到可以为了他抛弃一切。
也从来不会去管值不值得。
她对我爸的爱是死心塌地的。
这个,一直都没有变过……
那时候,外公家也是个小资的家庭,但是我妈遇见了穷小子舒建国,舒建国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颗不甘的心。于是我妈闹着跟家里断绝关系嫁到了农村——就是那个站在高处眺望都只能看到连绵的野山的地方。
结了婚之后,舒建国跟着人下海,我妈怀着我,包揽了所有的农活,生下我的第二天就卷起裤腿,戴着草帽,拿着镰刀到地里干活去了。
一直到我五岁的时候,舒建国回来了,钱全部被骗光,这个时候我外公去世,给我妈留下了一套房产,就是现在住着的这一套老房子。我妈把房子卖了,递给我爸,“你拿去,就算再失败了也没有关系,我跟着你就是打算跟一辈子的。不管未来怎么样,我都会拿出自己的所有来支持你。”
于是我爸拿着这笔钱东山再起。我八岁的时候我们一起搬到了新市的市中心,住着三十几平米的地下室。厕所在尽头,是公用的,又臭又脏,厨房门前那条狭窄的过道就是厨房。我妈在房间里拉起了一道帘子,于是就有了两个“房间”。我那张只有一米宽一米五长的小床旁边常年码着一堆黑乎乎的煤,搬家的时候那一小块墙壁都黑了。
为了省钱,舍不得买家具,我妈在一个小区发现一个别人不要的木柜子,大概两米高,她一个人把柜子挪了回来,那时候她胳膊上的肌肉像男人一样结实——那也是我一直不敢招惹她的一个重要原因。
即使在苦成这样的日子里,我妈也没有想过离婚,也还是死心塌地地爱着这个男人,她完全可以跟我爸离婚,带着我住在舒适的小区里,而不是三口人像狗一样挤在转个身都能碰到人的狭窄出租屋里面。
说不感动是假的,我爸对我妈承诺,“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我妈笑着说这不重要。
那一刻我觉得她的身上散发着光彩,就像金光闪闪的如来佛祖。
后来,我们搬到了小区的出租屋,又搬到了百多平米的自己家,最后搬到了新市第一批建造的别墅区。
即使在他背叛的前提下,她还是愿意给他养小三的孩子。
那时候的我会说她犯贱,因为我不懂她的爱。后来我懂了,我只能用遗传学上一大堆连我自己都不懂的东西来解释这个现象,当我沉陷在许卓君的爱情里面不可自拔的时候,当我躺在房间里看着那个简雅的骨灰盒沉默流泪的时候,当我不可控制地回想起和他的一点一滴最后把自己整得像个疯子一样的时候,我明白了我妈。
爱情是个狗东西,让人活得不像人了。但是人却是那么犯贱地让这个狗东西植入自己的生命,植入自己的灵魂。就像染上了毒瘾一样,快乐并痛苦着。
“死小孩,想要什么礼物啊?”我打了家里的座机,一般都是舒翰云接电话的。
“什么都不要,你带着男朋友回来就行。”
这小子鬼怪得不行,知道在家里得抱着妈妈的大腿,于是抓紧一切机会献忠心。
“你妈教你说的?”
“才没有,是妈妈每天在家里念叨你结婚的事,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烦死人了,你怎么还不嫁人啊。”
“我嫁不嫁人要你管啊!”我气冲冲地吼了他一句,“嫌我烦,那上次看上的模型飞机就不要买了。”
“啊!姐姐!亲姐姐!”
“姐姐我就是不给你买。”
我啪地一声挂了电话,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从小我们就打闹,他也还是算有眼力见,知道惹恼了我没有好果子吃,于是死皮赖脸地跟我套近乎。
我妈给他做了什么好吃的,他会问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买到一块好吃的蛋糕,他会留着,等我回来的时候献宝一样拿出那块早就发霉了的蛋糕。
买到一个好玩的玩具,会小心翼翼地保存好,然后送给我,隔壁那个熊孩子不小心碰了一下,他就像只发怒的小豹子扑上去揍得人家鼻青脸肿,“这是要送给我姐姐的谁让你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