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闲带江宁去了俗世的一处僻静山谷内,远景如水墨画层层叠叠,碧波生澜,稀疏分散的柳枝垂在岸旁,青草疯生,翠鸟软鸣。远处能见几户人家,白墙朱瓦,几分泠泠清冷。有人撑着竹筏吱呀,江宁失了神。
春风不得意,怯过江南岸,却不知躲在了山间一角。
“阿宁,来日,我们便住在此处,可好?”温闲伸手轻拾去了江宁发间的柳叶,嘴角携着一缕淡笑。
江宁恍然,红袍男子眉目间的情深如许,也着实让她心动。
“好……”江宁淡笑,“既是有十世姻缘,自然好……”
闻言,温闲刹那失了笑,他低声呐了句‘十世姻缘’,随即便轻笑起来:“阿宁,你去屋内稍作休息,我去寻些你未曾见过的吃食。”
“好。”江宁含笑点了点首,便转身绕过梨园,进了竹屋。
竹屋清雅,不染纤尘。一琴、一茶几、一卧榻、一竹帘,远观风景仿若驾游船入画。
江宁端坐在卧榻上,她倒了杯茶,风拂过眼眸,一阵几分熟稔的花香,一眼艳到媚骨的紫裳。
“小殿主。”
屈娆轻声唤道,几分娇媚。
“嗯?”江宁抬眼淡然。
“这是忘川之水,可压心中杀戮之念……这十个月,小殿主不妨每日都喝些。”屈娆将一瓷瓶放在了江宁手边,轻声笑道。
“多谢。”
见江宁说得客气,屈娆也未觉得不妥,只是点了点头,随手拿起江宁倒的一杯茶,抿了口,便转身失了踪影。
竹窗外有蝶摇晃着飞进,停在了屈娆碰过的瓷杯之上,江宁微微扇起了风,花蝶也不愿离去。
倒了杯屈娆所给的忘川水,一丝甘甜划过咽喉,心中的躁念果真退了些。
‘嘭!’
听闻屋外一声树倒,江宁心中一顿,便闪身出了屋。
是梨园白花飞扬,江宁抬手,几丝木屑停在了她的臂上。像是天光破云,却落雪纷纷,红衣男子一身绝冷,站在雪色中,墨发飞扬。
“十世姻缘……”
江宁听温软的嗓音轻声呢喃。
“可是有事?”江宁歪首轻声。
“无碍。”温闲回首轻笑,一袖风华绝代,“阿宁,我最欢喜你了……可……阿宁,我最欢喜你了……”
江宁停在温闲的‘可’字上半晌,却笑自己多心,她抬眼看着温闲淡笑:“好。”
温闲将江宁揽进怀中,眼底墨色渐凉。多少年他高楼独上,他对影独醉,终换得此刻……天道怎拦得住他……他再不要,一人独自和衣入睡,泪溶入酒。
窜入江宁鼻尖的清香如茶淡,温软的红衣如血也让她心安。
“阿宁,我去给你做梨花羹。”
“好,”江宁抬眼轻笑,“阿闲真好……”
闻言,温闲微微一怔,终是眉眼入鬓,淡笑如花。
“阿宁,今日是南海碧玉鲜汤。”温闲笑得温雅,江宁轻抿了口,也觉淡香。
温闲所做菜肴的食材皆是四海上品,江宁即便如今再不喜俗世的饭食,也觉甜香可口。
“上玄仙,你居然把老夫的碧藤花采走……你你你……莫以为仙帝护着你……你就连老夫也不放在眼里……”
温闲淡然抬眼,轻声笑道:“桦溪仙尊找本座就是为了碧藤花?”
一身灰袍,挺着肚子,老者目瞪口呆地望着江宁手下碗里的菜:“你居然……居然给这女娃炖菜吃了……你你你……造反了……真是造反了……”
“你可知道这碧藤花老夫养了多少年……八百年啊!你居然就给老夫炖了……你你你……八百年啊……老夫去找仙帝评评理……没法活了……”
看着桦溪抹着眼泪,江宁愣了半晌,无言以对。
“那你去吧,”温闲拂袖一笑,“不过是一朵碧藤花,本座觉的,还是你惊扰了本座,罪过更大些。”
闻言,老者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上玄,你莫要如此猖狂!”
“本座的猖狂四界闻名,不信,桦溪仙尊可去问问重华。”温闲笑得温雅。
“你竟直呼仙帝之名……你你你……”
“师父,四界之事你闭关如此久,肯定不清楚……回去徒儿给你好好说说……”从老者身后钻出的小童怯生生地瞧了眼温闲,一脸嫌弃似得看了看他的师父,便扯着袖子把他师父带走了。
温闲支着脸温笑着看着江宁,江宁低眼,多喝了几口汤。
“阿宁,可是好吃?”
“嗯,”江宁淡笑着点了点头,稍稍迟疑了会,江宁跟道,“不过也不必是如此贵重的东西……”
温闲轻声笑开:“阿宁,你可真是以为我是抢来的?”
江宁低眼无言。
“我给了他徒弟比这贵重多的东西,是换来的。”温闲笑着伸手拂开了江宁颊边的一缕墨发,清风送香入,温闲弯了眉眼,“何况,这世间,可有东西比你更贵重?”
江宁微微一愣,红了双颊。
温闲依旧日日做些不同样式的菜肴,遍及山珍海味到精致糕点,江宁看着温闲温存认真的眉眼,只觉时光静好。
秦戏偶尔也会来竹屋一游,前时圆润的脸庞,如今更是圆了几分。
“阿戏,你可是最近糖葫芦吃得有些多了?”江宁伸手点了点秦戏面庞两团红晕,笑了开来。
“呸,”秦戏扭过头,看着江宁闷着气不语。
“莫要生气了,”江宁轻笑,将身前的糕点推到了秦戏的面前,“阿戏,吃些糕点吧。”
秦戏看着糕点片刻,赶忙摇了摇头:“不了……不了!”
见秦戏反应如此之大,江宁几分困惑,秦戏赶紧推回了糕点,几分僵硬地笑道:“江宁,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若是我吃了,怕是上玄仙非拍死我不可。”
“我护着你,”江宁轻笑,指尖夹起一块软糕便递到了秦戏唇边,秦戏脸色一白,便结阵失了踪影。
“江宁,我店里有人来了,先走一步。”
江宁微怔片刻,她低眼嗅了嗅软糕,轻声笑开。果然,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糕点上泛浓的腥血气和温闲身上带些倦懒的清香。
她最恨别人欺瞒她,可如今,她好似一直在局中,从未走出。
可是,为何上玄,你的欢喜,要用你的血来相偿?
“阿闲,我给你吹曲子可好?”
“好。”温闲支着脑袋,墨发如瀑流离,狭眸清冷优雅。
江宁取出了袖中的风华笛,她轻抿了口气,吹了起来,看着温闲合上了凤眼,江宁只觉几分无措。
月色柳梢头,浮波清冷。
殊途同归,天光乍破,暮雪白头……
江宁恍然记起了谁的眉眼,可却绝不是眼前这张温雅的脸。
“阿闲,你可与我说说我们初识的时候?”江宁一声淡笑。
温闲面色微顿,他抬眼,眸光似雪,江宁从他的笑里察觉出一丝心凉。他淡然扬眉,轻笑如常:“你若是想知道,自然可以。”
“那时的你,是妖界忘川殿王独女,放着清闲的日子不过,爱去四界搜罗些东西……”
“那时的我,是天宫宫学天师,”温闲的眉角溢出温软的笑意,“我本一心向道,却因你而顿了步……”
“顾酌光这死狐妖又欺瞒我!尽说天宫宫学藏天下之万宝,如今就见着几本基础仙法……”红衣女孩儿一脸愤懑地站在宫学前絮叨了半天,路过的仙人皆是一脸讶然。
“那是?”
“敢在宫学门前喧哗,定是哪个大仙家里宠坏的娇小姐……”
红衣女孩儿回眸一瞪:“你说谁娇小姐呢?”
“我……”
“不知姑娘来本座天宫宫学,是有何要事?”一身月牙色圆领宽袍,腾云纹轻描。风拂过男子的长袖及地,总觉几分清瘦。男子眉间一点烈云纹,眸色清冷。
女孩儿一愣,随即扁了扁嘴,也不遮掩:“寻些东西。”
“拜……拜……拜见上玄仙尊……”几个小仙瞧见男子,脸色刷的泛白,唇色都青了几分。
“退下吧,”男子淡眼。
一阵白烟后人便失了踪影,隐约听闻一声‘快逃’,女孩儿‘噗’地笑了开来。
“不知忘川王女要寻何物?”
“你便是那四界美男榜上位列仙界第二的上玄仙?”
男子微微皱眉,眼色漠然。
“你忙去吧,我寻些东西便走,劳驾上玄仙了。”女孩儿见男子并不搭理,随意笑了笑,便准备拟咒溜走。
“你打断我的咒法作甚?”见咒法在手心中散成了一缕青烟,女孩儿微微一怔,噎声道。
“你要寻何物?”
女孩儿默然半晌,随即便抬眼笑道:“寻你……四界美男榜上的人,就差你没见过了……我也好回去和妹妹们卖弄一番。”
男子微挑凤眼,凝视了女孩儿片刻,便转身离去了:“往后,便莫要再来了……这天宫宫学,不是忘川王女该嬉闹的地方。”
“果真如书上所说,古板得要人命……”女孩儿支着脑袋嘟囔了几句,“这回阿一、阿二她们可要失望个透顶了。”
男子隐于万瓣梨花之后,低眉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