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武和他的那两个小弟越来越近,密切程度甚至高出了和我们几个的关系,但我们也没再插手他的事情。我只是记住了那两个人的名字——罗胜超,高德昌。
不过,周武的学习成绩依然还算优秀。因而,当那次凄惨的月考成绩下来之后,我们几个共同决定一起出去喝一次酒,喝个不醉不归。
我们希望向电视里的那些人一样,借助着酒精的麻醉,忘却我们心中的痛。
几个月前,我们几人还是家长眼中的好孩子,老师眼中的优等生,同学们眼中的佼佼者。如今,却被迫卷入了校园黑恶势力的各种复杂而无聊的斗争当中。由于我们太多的心思放在了这些乏味的斗争当中,学习成绩也随之下滑。过去站在领奖台的威风与自豪,已经彻底丧失。
然而,我们没有想到,原本想要借酒消愁的我们,却凭借着酒精的刺激做出了一件差一点将我们逼上绝路的事情,
我们去了平日常去的面馆,只不过平日我们只吃东西不喝酒。我清楚记得那天去的人,除了孙阔不方便赶来,赵成城,我、吴宇、周武、钱良,小丁、罗胜超和高德昌这八个人全部到达。就这样,我们在这个面馆里喝了一晚上酒。
然而,当夜在面馆里喝酒的并不只我们八人。当时已经是一月份,天气寒冷,然而邻座却有几个穿着拖鞋、赤着脚的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也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在喝酒的过程中,他们几个人聊起了一件事,一件每个阳山人,包括我们八人都知道的事情。
YS县的人民医院,被阳山人成为“草菅人命医院”,这里的医生水平之低简直低过他们的道德底线,而他们的道德底线是一个我至今都无法追逐的下限。
去年,也就是1997的六一儿童节前,一个小学生因参与儿童节活动而感冒,具体情况不太明了,可能是那几天时常在雨中训练扛旗打鼓而引发了感冒。由于想要按时参加活动,于是这个小孩便被他的父母送到了人民医院,毕竟这里是县里最大的医院,也许是最好的医院,大病他看不了,感冒总能好的快点吧。
据说,那个小孩去的时候,虽然得了感冒,但依旧生龙活虎。
然而,当夹着药品的生理盐水顺着针头流入那个年少生命的血液中的时候,医生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忘记了皮试。说起皮试,我想大家都不陌生,简单来说就是在皮肤上试验这个人对此药物是否过敏。
我也曾在输液前被做过几次皮试,有时没什么反应,说明可用。有时很痒,说明我会过敏。
而那天在人民医院里的那个小孩如果在输液前做了皮试那么答案是:过敏。
可惜,一切都晚了。当皮肤产生反应的时候,那个孩子已经无法感到皮肤上的瘙痒,因为他已经口吐白沫神志不清。医生护士一窝蜂地冲过来,拔下针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救生命?错!是夺取证据!他们把输液的瓶瓶罐罐全部撤走!
与医生护士这些白衣恶魔一起冲进病房的还有一些蓝衣服的人——医院保安!
那个孩子的父母在手足无措的状态下,加上敌众我寡的客观条件,抱着孩子离开了医院。
一切都不了了之。
我不知道,如果那是一个政治清明、官员清廉的县城,医院夺走那些瓶瓶罐罐是否就能逃避罪。但我知道,在阳山这片民风肮脏的土地上,有没有证据实在不重要。
在YS县委县政府就是大地主,这个局那个部门都是地主的儿子,有钱人都是地主的亲戚,老百姓都是佃农。谁见过地主为了佃农打儿子?谁见过地主的几个儿子为了佃农的利益而相互挑衅?
所以,县委县政府不会管,公安局不会管,法院也不会管。
而那家人经受了丧子之痛,自然不可能就此默不作声。面对医院开出的赔偿两万元息事宁人的无耻行为,这家人开出的赔偿五十万。
我已经忘却了1997年的物价如何,也无法计算当时的五十万和两万等于现在的多少钱。但是,我只记得,尽管生命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但以当时的标准,五十万偏多,两万元也太过无耻。
于是,双方僵持了起来。
不久之后,受害者家属将赔偿要求降到了二十万。
这个价格,真的不多。
然而,医院还是拒绝了。不但拒绝了这个要求,而且还拒绝了原先答应的两万元。他们所说的原因是:家属长期在医院闹事,干扰了医院的正常运行,带来的经济损失已经超过了两万元。
就在今年,1998年一月初,我们八个人在面馆喝酒的前几天,受害者家属在医院拉横幅的时候,受到了医院保安的毒打。说是保安,其实那是医院勾结YS县黑社会而调来的人,这些黑社会的打手和社会流氓脱去他们平日的服饰,穿上了医院保安的服装,对受害者家属,进行了惨绝人寰的殴打。
我曾一直搞不懂这些人为何能为了几千块钱就对素不相识的无辜的妇女老人进行殴打。直到我和这样的人相处过后,才知道,对于这些人来说,挑战强者是弱智的行为,殴打弱者才是力量的象征。
不过,即便是殴打弱者,他们也从不敢单独进行,他们只能是以多欺少。
在面馆里那群人再次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们不禁想起了我们几人在政教处因强权而受到的不公平待遇。
“没人管,我七人众管!”
这句话是当天我们提起酒瓶前吴宇说的话。
当邻座说出:“这片天没人管了!”的时候,吴宇吼道:“他们不管,我七人众管!老子管!”
说罢,我们六个人提着啤酒瓶冲向了县人民医院。
背后,凌冽的寒风,以及,邻座的冷嘲热讽。
县人民医院几乎一片漆黑。
此刻,午夜十二点。
我们率先用砖头砸烂玻璃冲进保安室,里面只有三个人,当八个啤酒瓶在他们三个人的脑袋上砸过之后,这三个人便怂了。
吴宇问:“那天输液输死的那个小孩,你们知道不?”
“那不管我们事啊,大哥,真不管我们的事啊。院长让我们过去我们什么都没干啊。”
“院长是谁?”
“孙力。”
“开错药的是谁?”
“这个真不知道啊,我们就是几个保安。”
“院长家在哪?”
“不知道啊,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我靠,再给我装。”
又是一顿暴打,尽管当时我们六个十四岁的男孩还未发育完全,但打三个普通男人还是绰绰有余。
“医院现在还有别的人吗?”
“值班医生,对,值班医生,他都知道。我们只是临时的保安。”
“草。那天打那孩子家里人的,有没有你们。”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那些人都是紫貂派来的。我们当时都被调开了。”
紫貂,YS县最大的黑社会头目。
“要是让我知道有你们,老子弄死你。还有,我们进去一趟,你们敢报警,我就杀你全家。”
接着,我们八个人砸碎了玻璃,闯入门诊部大楼,借着微弱的月光,我们闯入了值班室。
“x尼玛,谁给开错的药!”
相比于门外的保安,这个平日里在病人面前喊三喝四、阴着脸耀武扬威的年轻女护士更为软弱,直接说出了名字:“洪四峰,洪医生。”
“日,你,妈,还医生。”钱良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只听‘啪’地一声,这个耳光被吴宇挡了下来。
“算了,别和女的动手。”
周武说:“钱良,别脏了自己的手。”
洪四峰,这个名字我至今记着。
吴宇拿着半个酒瓶,用上面的玻璃尖锋按在值班护士的喉咙上,笑着说:“大姐姐,洪四峰的家在哪?你不告诉我,我就扎进去,这其实也很好玩的。”
那护士立刻从旁边的一大堆档案里犯了几下,抽出了几页纸。犯了几下,指着上面表格中的一行说:“x街x巷x号。”
我看了看表格,她说的没错。
“待会儿敢报警,我杀你全家!”吴宇说着拿走了值班医生的工作牌,“大姐姐,我记住你了,我从不打女孩,但是我喜欢杀人。”
我不得不感叹吴宇在醉酒的情况下依然保持的那份机智。
值班护士面如土色。我们意气风发,冲向了洪四峰的住址。
然而,当我站在洪四峰家门外的时候,我亢奋的意识似乎稍稍归于平静。因为,我,很想进行一场杀戮。
我至今都忘不了那个漂亮豪华的大院子,那样的一个院子放在今天,也许什么都不算。但在那个年代、在阳山,只能用“豪华”二字来形容。
我也顷刻间明白洪四峰为什么会出现医疗事故:那不是因为粗心,而是因为态度,因为没有收到黑钱,所以消极怠工,酿成灾祸。
在他的眼中,病人都是蝼蚁,没有给黑钱的病人,恨不得踩死。
时至今日,我都能时常想起当时赵成城的面孔,偶尔还会在脑海中听到赵成城的声音:“他们都一样,他们都一样,他们都该死,他们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