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传言说谁提的建议谁就将被活埋哦!主水正,可是你散布的消息?”
一
几日不见,日光山已经变了模样。
只见在通往日光山的道路两旁挺立的杉木树下行进着两支队伍。一支是如同浮世绘般绵延一里长的柳生对马守一行,他们从由江户麻布林念寺宅院出发而来。一支是别所信浓守等人一行。
这两支队伍在经过了以盛产葫芦干和吊顶闻名的宇都宫之后,又先后经过了德次郎、中德次郎、大泽、今市。
此刻他们来到了立在日光山入口处道路两旁的杉木树下。
安庆元年德川家康去世时最初被安葬在了骏河久能山,而后又根据其遗言改葬在了日光山。这些杉木树是当时的一位大名出资所栽植的。
在那个时代各路诸侯大名为了献媚于德川幕府,都争先恐后地出资出力。
且说当时诸侯中有一位叫做松下右卫门太夫源政纲的武州川越城城主。
“这可着实叫人发愁啊!各路诸侯纷纷出资出力,我可也不能怠慢哪!”
“虽如此说,但怎奈藩中贫瘠,如何负担得起啊!”
“有了!不如栽上一些树木!树木乃是活物,若干年之后便是一片蔚然风景啦。”
于是乎,在这位贫瘠之藩的藩主的无奈之举下,两排小树苗便被栽种在了日光山一带的道路两旁。据说这些杉木的种植活动从宽永元年一直持续到了庆安元年,前后一共经历了二十余载。
杉木带在东照宫附近的今市分为三路,其中的鹿沼街道上的杉木带绵延三里十五城,一直到达文挟附近。而宇都宫街道与会津街道的杉木带分别绵延二里十六城,可谓是一处天下奇观。
当时在各路诸侯的一片苦心下栽种的弱不禁风的小树苗,而今已经长成了一片蔚为壮观的杉木林,成为日本国一处美不胜收的风景画。
“呀。真是煞费苦心啊!”
坐在轿子当中的对马守想到当年栽种这些杉木树的诸侯的辛苦,不禁感同身受地感慨道。
“昔日的大名为了营造日光山,可谓是耗尽心血啊。”
藏有宝藏秘密的猴壶至今下落不明,虽然愚乐与越前守暗中出手相助,但是对马守心中却是感到怎么也放不下。这分明不是吉宗自己掏腰包吗?
对马守内心里对那只猴壶仍然念念不忘。
那位假扮藩主对马守前去做仲裁之人,而险些丧命于峰丹波刀下的田丸主水正此刻也骑在马上走在队伍当中。
二
此刻队伍正缓缓地行进在一个叫做钵石町的街道斜坡上。
这时耳边传来了淙淙流水声。水流湍急的大谷川近在咫尺。
一座古桥坐落在河上。这里是有日光八景第一景之称的山苔夕照。
一行人一边回味着著名的蛇桥传说,一边将大谷川甩在身后,在翻过一个遮天蔽日的杉木丛的山坡后,众人来到了山王社——柳生对马守与别所信浓守的临时哨所就设在山王社的旁边。
当时的情景被当地史官记录如下。
其一曰:柳生对马守、别所信浓守于东照宫修缮之际,在此处设一哨所,即日发布消火通告。
其二曰:次日于木匠等人引领之下巡视日照宫大殿并拜殿。同时查看临时大殿与哨所。
巡视一遍过后,对马守回到临时哨所。
“都听着!即刻命令临近村庄各家各户出人出力!”
回过头来再说在峰丹波的追赶下仓皇逃回林念寺旁宅院的田丸主水正。
“藩主!在下去了道场查看才得知那双方的比试取消了。那丹波小儿与源三郎之间好像还有些事情在纠葛。所以在下就折返回来了。我估计那妻恋坡上的道场内还要相互对峙一段时间。”
这位主水正竟然用谎言瞒过了藩主对马守。
次日主水正便随同对马守来到了日光山现场。
随同对马守前来的还有那位莫名其妙的侍女阿藤、被奇迹般从伊贺柳生府邸带过来鉴别猴壶真伪的一风宗匠。而以高大之进为首的尚兵馆众人则被安排留守在林念寺旁的宅院里。
田丸主水正也是头一次指挥此类工程,此刻正忙得不可开交。
“嗯,劳力年龄是定在二十五岁至五十岁吧?还有给这些劳力是有些补助的吧?午餐可是我们提供?”
“这些都交与你安排。”
“这可是件难事。一般而言,朝廷所派之事都有个惯例。按照这个惯例行事的话,日光山方圆四十里内十三岁至二十岁间的女子需每月上缴棉线十米。而后由村中的官员收缴后交给二十三岁至四十岁的妇女,再由这些妇女们在一个月的时间内纺织出十米长的布匹来,这些布匹的末端需织上当地地名。之后交由当地官员传送至各个驿站。我说的没错吧?说实在的这可真是件麻烦事。那么,且说各个哨所准备得怎么样了?”
三
主水正所说的哨所指的就是在此次日光东照宫的修缮工程中为了检查进出日光山的行人身份,在并木本村、下幸村、鹿沼新田三个地方按照箱根、笛吹两处现有的哨所模样新营造了三处。
尤其是对于大件行李,无论官私一律严格盘查。
此时位于山王社旁的临时哨所内正一片繁忙景象。
负责文书的师爷将毛笔夹在耳朵上在正厅内踱来踱去,并不住地问:“固然开山需要花费一些时日,但是眼下应该首先让工匠们上山来将开工典礼先完成啊。”
又有一人自顾自说道:
“分组完成了吗?完成了的话就排练一遍,我们有必要先记住各组人员的长相啊。”
“老家臣先前也是这么说的。我看还是先问问老家臣吧。”
“田丸上哪里去了?”
“大概是和藩主在一起吧。”
一人说罢此话便急匆匆地起身离去。
所谓的分组就是按照姓名排序,每二十五名工匠配备师傅二人、跟班五十人、杂役三十人,共计一百零七人为一组。
此外,漆工、装饰工、打磨工、石料工等,以二十五人为一组。
所有人等一旦进山直到竣工必须吃住在山内,不得下山。
如果工匠中有谁家中出了丧事,那么此人将立刻被调离岗位。然后请金刚、普贤两院的僧人前来举行法式以消灾免祸、去除晦气。
凡是属于日光东照宫修缮上的事情,不分大小,都有详细规定。
时隔不久,这间临时哨所外张贴出来一张大大的告示。赶来观看的人们议论纷纷。只见告示上写着:
本次修缮工程各司职
木匠总负责人 甲良宗俊
木匠师傅 十内大隅
屋檐负责人 大柳筑前
雕刻师 作阿弥
绘画 狩野洞琢
漆工 推朱平十郎
装饰工 钵阿弥山城
铸造师 椎名兵库
这张名单可以说是网罗了天下的能工巧匠。大杂院来的作大爷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另外,正殿由谁负责、描金由谁担当,拜殿、栅栏、唐门、护摩堂、神乐殿、神与舍、回廊、轮藏、水房、便所……也都分工到人。
就在众人围着告示议论纷纷之际,有三个人避开众人正影影绰绰地坐在这个临时哨所内的一个角落里。
四
古时据传说日本曾有以活人祭祀之事。
也就是在兴土木时,出于迷信为了安抚神灵,也为了加固地基,便将活人当做立柱活埋。
始于长柄川的故事“野鸡不啼不挨打”在日本流传甚广。
说的是日本弘仁年间要在长柄川上修造一座桥梁,虽然动用了上千人力,投入了万两白银,但是仍然挡不住湍急的河流。就在众人在岸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的时候,不知何时人群中流传开了只有将一活人祭祀水神才能挡住水流的传言。
流言一旦传开就如同湍急的河水一般挡都挡不住。
于是长柄官府为了搜寻到一名合适的祭祀之人,就设了一处关卡盘查过往行人。恰巧垂水村的一名叫做岩氏的人路过此处,这位多事的岩氏随口问道:“这是出了何事?”
正所谓祸从口出。问清事情缘由的岩氏当时信口开河道:
“哈哈哈,这有何难?将衣裙上有补丁者作为祭祀之人如何?大家说这主意岂不是妙哉?”
在这位岩氏的提议之下,众人纷纷撩起衣裙查看起来。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衣裙上带有补丁的竟是岩氏本人!于是不由分说,岩氏便被众人抓住投入长柄川中做了祭祀之人。
话说这岩氏有一女儿天生丽质。这女儿进入大愿寺打算孤守一生来哀悼死去的父亲。然而其闭月羞花般的容貌引来了众多的追慕者。这姑娘本不为所动,但还是被其中一位青年的痴情所打动,然后便随这位青年嫁到了河内国禁野之乡。
然而这姑娘虽然是嫁了人,但是因为父亲的去世却是整日如哑巴般一言不发、郁郁寡欢。如此一来即使这青年如何喜欢,也难熬这姑娘如玩偶般的整日沉默。
于是,最终这宗婚姻还是破裂了。
就在青年送这姑娘从禁野之乡返回娘家垂水村时,途中路过一处名叫交野十的荒地,忽见一只野鸡刚刚鸣叫着从草丛中窜出来就立即被一名猎人给射死了。这姑娘见状不禁又想起了死去的父亲,于是在满腔哀怨之下不由得发出了一句感叹:
“祸从口出,多事的父亲被生生活埋,啼叫的野鸡被射杀。”
这便是这一故事的来龙去脉。
五
青年听到这姑娘的一声哀怨,才终于了解到原来这姑娘并非聋哑,只是由于父亲的死过分悲伤才不肯开口说话。了解到姑娘内心的青年在原地为野鸡修了一座坟墓,并且在坟墓前种植了三株杉木作为纪念。之后,青年与姑娘便和好如初,恩恩爱爱地过起了小日子。
这一故事在日本尽人皆知、广为流传。
此刻位于山王社旁的日光东照宫修缮工程临时哨所内的一个房间内正有三个人密谋着什么。
在当时只要是为了类似的工程而修建的临时哨所内,必然带有一间厚厚墙壁的屋子。这屋子是为了商量工程进度、工程经费等秘密事情而修建的,所以为了防止偷听,往往墙壁奇厚无比。
“那么……”
这时欲言又止的别所信浓守唯唯诺诺地看了看其他两个人。
脸上刻满皱纹的别所信浓守一脸苍白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后却又停住了。
无须多言,余者二人自然就是柳生对马守与老家臣田丸主水正。
室内充满了紧张、严肃的气氛。
“且说护摩堂的墙壁……”
“嗯。”
对马守与主水正对视了一下之后,便像自言自语般继续自顾自说道:“曾经名闻天下的宽永营造一度计划过一个长久之策,但是最终都不甚理想,到后来还是要不停地修修补补。”
对马守想起了手下为自己找到的先前的那些日光山修缮文献记录。
“嗯,想来这日光山修缮确实是每隔二十年就要来一次啊。”
“嗯,确实如此啊。”
主水正一边掰着手指头数着一边接过话头。
“正保二年、承应三年、宽文四年九月、延宝七年……掐指算来,这日光山的修缮次数可是不少了啊。而且,每次都是从护摩堂的北墙壁开始破损。”
“这次也是如此啊。日光山官府的人正是看到护摩堂的北墙壁有些破损,才意识到了整座东照宫已经到了不得不修缮的时候了。于是便将这一情况呈报给了江户朝廷,朝廷便在江户城的大广场上抽签决定了此次修缮的负责人。大概是这样一个梗概吧。”
“这话听起来实在是蹊跷。”
对马守说着眼睛一亮。
说着三个人凑近了脑袋。位于三人中间的烛台在三人的晃动的身形中幽幽地摇曳着诡秘的光影。
“莫非这护摩堂的北墙里有恶鬼作孽不成?”
“恰巧近日有一传言说要在北墙中埋进个活人作为祭祀之用。”
六
对马守忽然哈哈大笑道:“到底是谁放出的消息说此次修缮要在护摩堂的北墙之中埋进去个活人作祭祀用?”
别所信浓守与主水正听后都默不做声。
一时间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据传言说谁提的建议谁就将被活埋哦!主水正,可是你散布的消息?”
主水正一怔。情急之下慌忙辩解道:“怎,怎么可能!我散布这个谣言作何用?!”
说着主水正不停地左右摇摆着双手极力否认。看主水正的脸色好像比上次被峰丹波追杀时还要紧张几分。
一直盯着主水正看的对马守坏笑了一下说道:“哈哈哈!你这双手就好似在墙中挣扎一般啊。主水正,看来这祭祀之人非你莫属喽!”
主水正听后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慌不择地抢话说道:
“藩主莫要玩笑!”说着主水正急忙把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了膝盖上。
谁知一旁的别所信浓守也添油加醋地说道:“嗯,谁提议谁就被活埋,这在以往可是屡见不鲜啊。”
“是啊。”对马守语气沉重地接着说道。
“据说出云国在修造松江大桥之时也是需要找一个活人来作祭祀之用,但是一直也无人毛遂自荐承担这个角色。后来有一个叫做源助的人提议说找一个衣服上有补丁的人来充当这个角色,万万没想到的是身上有补丁的竟然还是这个提出此建议的源助本人。于是这源助就被活埋在了桥墩之中。至今还有源助柱的说法啊。主水正啊,你看你也是一把年纪,所剩时日也不多啦,与其费力寻找祭祀之人,还不如你主动点自己进去就解决问题了嘛!然后还可以起个名字,嗯……就叫做主水壁。嗯,也不好,这名字听起来不大吉利。要不叫做田丸壁。哈哈哈!妙哉妙哉!”
“藩主。藩主戏言啦!”
别所信浓守冷冷地看着伏地抖作一团,一脸惊恐的主水正说道:“呵呵,柳生藩主,依在下看来护摩堂的祭祀之人不如是一对为好啊——埋入母子二人则更妙啊。”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主水正急忙抬起头说道:“此话甚是有理!甚是有理!我这一把老骨头,怎配得起那华丽的护摩堂啊。终于得救了,得救了!”
“嗯。母子二人。这样说来……”
这护摩堂屋顶乃是由从中国运来的上好木材所造,据说原来这屋顶上刻着一头母狮子和一头小狮子。那头母狮子乃是狩野秀信的作品,小狮子乃是其子狩野助信所作。
可能是由于这个缘故,坊间也曾流传着只有将母子二人埋入北墙,护摩堂才能长久不坏。
“如此说来,只能是寻找路人中的母子二人来充当这个祭祀之人了!主水正!这就交给你了!你前去鹿沼新田哨所严密盘查过往行人,一定找到合适的母子回来!还有,此事必须严格保密,不得泄露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