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打开盖子,一股白烟冒出,我吉宗只瞬间便变成了愚乐般的老人啊。”
一
夜晚时分,闻听大冈越前守有要事急着与自己见面,愚乐老人霍地站了起来。
霍地站了起来——听起来好似老人个子很高一样。实际上身高三尺的愚乐老人不论是躺着是立着都无大异。
猴壶!缺耳猴壶!
一个念头突兀地闯入脑海,但是老人仍静如止水地对女佣说道:“领进来吧。”
言毕,老人蹒跚着走到屋角,从衣柜中取出件和服外罩披上了。
这件葵纹外罩乃是主人恩赐之物,愚乐老人逢客必穿此外罩。
此刻的老人正以孩子般瘦小的身体披着肥大的罩衫、一脸严肃正襟危坐地等着客人的到来。
“老人家可是在这里吗?”
随着越前守半带微笑的话语声,门扉被无声地拉开,身材厚实匀称的忠相带着一股夜色进得屋来。老人的眼睛急不可待地向这个晚间的来客手上望去,但是忠相却是两手空空。
正当愚乐老人难掩失望之色时,只听见忠相回首说道:
“大作,把东西放下,你留在原地等候吧。”
原来伊吹大作跟随而来了。大作应声轻轻地将箱子顺势推入室内,俯身向愚乐老人行礼后便退下了。
越前守忠相把茶壶拉近,静静地坐到了愚乐老人面前,面带微笑地看着老人。
愚乐老人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忠相。“是那个东西吗?越州大人。”
“啊,正是。”
“如何得手的?”
“那个泰轩一旦接手,就没有办不到的哦。”
愚乐老人像是从心眼里表示赞同一样,不住地点着头。
“嗯,想必那个泰轩是用了浑身解数才得到这个茶壶吧。”
“这个嘛,是其派了个小姑娘送来的,详情就不得而知了。”
边说着,忠相边欲动手解开茶壶外面的包裹,却被愚乐老人伸手制止住了。
“这茶壶你已打开看过?”
“嗯,实在是想一睹为快啊。”
“然后呢,可有图纸?那个标示财宝去向的图纸呢?”
越前守重新把包袱包好,盯着不断逼问自己的愚乐老人的脸:“没在里面。”
“没在里面?——没在里面的话……”
“问题就在这里。老人家,不在茶壶里面的话……”
“如果要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了呗。”
“嗯,最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啊。”
“等一下!”愚乐老人伸出大手止住了越前守下面的话,然后一拍大腿大笑道,“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二
夜已深,当班的贴身侍卫都已经退到外间。上房的吉宗此刻正欲沉沉睡去。
不经意间稍远处的房间里传来了争吵之声。
“快快通报给将军!”
“不行!不能通报!”
最初吉宗将军只是如同听瑟瑟风声一样朦胧地听着,但是这争吵声不见停下,于是自己就从睡意中完全被唤醒了。
虽没有到打扰自己睡觉的程度,但是听着这争吵声,吉宗仍是觉得心烦,于是就摇响了铃铛。
贴身侍卫慌忙拖着睡裙进来叩首问道:“有何吩咐?”
“嗯,听着是愚乐的声音啊。”
“惊扰了将军休息,请将军恕罪。愚乐老人与南町大冈越前守二人执意求见将军。如此深夜时分,间濑日向守卫回绝了二人。”
“什么?愚乐与越前守二人执意求见?……猴壶?莫非是那缺耳猴壶?”
哈哈,终于来啦。吉宗心中一边乐着,一边闪开睡袍起身披上白底葵纹的长衫说道:“不必阻拦,告诉间濑让二人进来便是。”
侍卫一听便知必有大事,眼睛一转就匆忙退下了。
片刻之后,愚乐老人狂傲的声音传了过来。
“哼!说过的嘛,将军知道了是必定要我们进去的!你们这些毫无见识的东西只会碍事!”老人气势汹汹地一直嘟囔到将军房间附近,可见愚乐真是着急了。
端坐于上房的吉宗将门扉左右分开,一直看着愚乐走了过来。看着身高不抵门扉拉手高的愚乐老人和体态浑厚、堂堂仪表的越前守忠相来到门前,双脚搓地进得上房,德川第八代将军只觉得妙不可言,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呵呵,愚乐,你怀中抱的那是何物?”
愚乐老人像是要托不住那个大箱子了一样,一下子放在眼前,然后一屁股坐下了:“嘿嘿嘿,伊贺猴壶终于到了大冈越前守的手中……”
越前守忠相坐在老人身旁开口说道:“深夜时分,多有讨扰,实在是无礼之至。承蒙恩准才得以拜见将军,感激不尽。在下给将军请安。”
与忠相的诚惶诚恐不同,愚乐老人去掉所有礼节,单刀直入地说道:
“将军可以问问这茶壶是如何到越前守手上的。”
“噢,呵呵,是那个藏着宝藏所在的猴壶啊,是哪一个?”
吉宗终于转入了正题。愚乐老人如同苦战出了成果一样松了口气。
三
吉宗有些急不可待地问道:“愚乐、越前守,你们二人是不是已经打开看过了?”
“正是。”越前守急忙俯首回答,“但壶中并无图纸。”
愚乐老人像刚被浇了水一样满头大汗,往前蹭了几步,忙不迭地插话说道:“将军,这岂不是怪事。里面空空如也。”
吉宗双手叉于胸前,闭目沉思片刻后说道:“嗯。没有的话就说明所谓柳生所埋的财宝只不过是个传言。不,只不过是故意放出来的话罢了。”
愚乐老人媚笑着说道:“将军,容我一言。”
“嗯?说吧。”
“一般而言,纸片之类的放进茶壶,会放在何处呢?”
“什么话,不在壶中会在何处?”
“正是啊,方才已禀告将军了,里面是空的。”
“这么说一开始就是空的喽。”
“正是,将军说到点子上了。我等也是如此考虑的。请将军再思量思量。”
“噢。明白了!哈哈哈,明白了!”吉宗两眼一亮,一边用力一拍大腿一边说道,“莫非是两层底不成?”
越前守和愚乐老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一片沉默,这是深夜里如锥刺耳般的死寂。贴身侍卫早已被打发得远远的了。现在这个寝室内只有第八代德川将军吉宗、天不怕地不怕的愚乐老人、南町大冈忠相三人。
黑底金丝图案的烛台灯光将三人的身影合成一团浓重的黑影映射在窗棂纸上。
区区一个越前守即使有再大的事情,也不可能有机会与将军在夜间如此促膝而谈。但是今天就是个例外。正史之中虽无记载,此刻三人确实是严肃非常。
在愚乐老人的眼神传递下,越前守心领神会,解开包袱,取出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小箱子。
接下来从箱子里闪现出来的就是被红绳子系着的千真万确的猴壶。
眼前这个不知给世上带了多少的惊涛骇浪的猴壶,此刻正若无其事地静静地端坐着。这才叫大物件,既令人憎恶,又让人爱不释手。从来就是只受人叩首,不向人低头的第八代德川将军此刻面对猴壶也不由得低下头来。
吉宗伸手拉近猴壶,细致地端详起来。
“果真是做工精细啊。端正凛然,气质非凡。好物,好物啊!”吉宗如同欣赏古董般不停地赞叹道。
四
“或许打开盖子,一股白烟冒出,我吉宗只瞬间便变成了愚乐般的老人啊。”
此刻的八代将军兴致勃勃,一边打趣一边乐呵呵地看着愚乐,伸手就打开了壶盖。
确实是空空如也。
连一股白烟也不见。
令人失望的茶壶。吉宗将茶壶倒持,就像在市场上买桶一样,一边伸手砰砰砰地拍打壶底,一边侧耳倾听。
“将军,这壶底可有什么机关?”
“嗯。这着实是奇怪。”吉宗说罢把茶壶放回地上。“若是这茶壶之中没有什么秘图,那柳生所埋宝藏之事也就甚是可疑了。”
“这个……也有可能。”
“什么可能!柳生虽为一方武士,但拥有先人的大量财产,我们不能放置不管,一定要得到手。说这些话的是谁啊!还不是你愚乐!”
“呃……这个……将军所言极是。”
“哼!费了千辛万苦得来了猴壶,打开却是空空如也。愚乐,这可都是你的责任!”
满心期待的吉宗看着空空如也的茶壶难掩失望,不禁迁怒于愚乐。将军、大名中任性恣意者向来居多。
而愚乐老人却一脸平静:“将军手中还拿着壶盖呢。”
八代将军刚刚意识到盖子还依然攥在自己手中。
“盖子,盖子怎么了?”
吉宗低头看着手中的盖子问道。
众所周知,茶壶盖子一般都是用木头雕刻而成,外层用纸张一层层包裹着。
“有何奇怪?不就是个普通的茶壶盖子吗?”
说罢,吉宗随手砰的一声就将盖子甩了出去。壶盖在地上画出一条美丽的弧线,倒在了越前守的膝下。
忠相把壶盖捡在手里,战战兢兢地张口说道:
“每年到了新茶季节,诸藩都会将茶壶送到宇治茶匠那里。那里的茶匠声望都很高,会将各诸侯送来的茶壶摆到相应的茶棚内用来展示,这个时候……”
一段茶壶的故事就此展开。
幽静的内院里弥漫着幽幽的夜色。越前守波澜不惊的声音激起了一串又一串波纹。吉宗和愚乐正无比紧张地侧耳倾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