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三郎突然停下步伐,望着天空。“啊,有流星!看来,如不出所料,那司马道场的老先生,已经过……过去了。”
一
听到院子里传来拼斗声音的萩乃,没有害怕,更丝毫不感兴趣,连动都不想动。
虽说身为剑客之女,不会被刀光剑气吓到也是当然的。不过其实这几天,萩乃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宅子里的灯都亮了,到处都是婢女们慌张的脚步声和叫喊声。而内院也一样传出了很多人的脚步声和怒吼,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颈后传出不寒而栗的煞气。
尽管如此,睡在床上的萩乃一点儿也没有被这大骚动影响,呆呆地从床上坐起来,像在思考着什么。
纸罩烛台的灯光透过水蓝薄纱照进蚊帐,檀香的气味弥漫,使得她的闺房如梦似幻。一声细微的叹息从萩乃的嘴里发出。“爱”这一个字浮现在她的脑中,顿时脸上浮现一片樱花般的艳红。接下来的连续几天,那园丁的面容总是像白鸽一般在萩乃的心里飞来飞去,挥之不去。那悠闲自得地坐在门边微笑的脸;躲过丹波的匕首后,那双自信的俊目;还有那贵族般高贵冷漠的样子。
那园丁的身手为何如此了得?连丹波都自叹不如。“唉,算了。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萩乃自言自语,“自己的命运已注定,那未婚夫柳生源三郎殿下这几天内估计也该来了。可不能为了这样一个男人而乱了心性。”
萩乃一直努力告诉自己,这个男人只是个下等的奴才,是和自己处于两个世界的,是配不上自己的。“以园丁这样的身份,不管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我已经有了父亲大人指定的良缘,马上就要嫁入伊贺柳生家了……”
但是,想想那有伊贺狂徒之称、长得如熊似虎、茹毛饮血的源三郎,再想想那清雅英俊的园丁,唉,萩乃只叹世上难有两全其美之事。但也有句话是:“爱是没有等级之分的。”
“萩乃小姐,已经起来了吗?”
萩乃回过神。妖艳的继母莲夫人扭着蛮腰进来了。
二
一直昏迷不醒的峰丹波被抬进自己房里不久就恢复意识了,不过这奇耻大辱让他感到羞愧难当。他若有所思地对赶来探望的莲夫人以及照顾他的弟子们说:“唉,这次真是把脸都丢光了。这大晚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知道一时着了什么魔,刀都还没挥出呢,没想到一眨眼,就像是被雾中的毒气侵蚀一般落了个不省人事的下场……我丹波真的没脸见你们了。”
他像说梦话一般,嘴里还在为自己找借口,心里却在盘算着这柳生源三郎假扮园丁混进宅子里来这件事。越想越觉得担心害怕,匪夷所思。不过单凭这还空着手一个回合不到就击败自己的剑气和精神力,就足够惊人了。丹波左思右想,虽说木已成舟,但是面对这无法抵抗的强敌,眼看这谋取道场的计谋就要落空。事到如今,内心的恐惧就像一个黑洞一般,他巨大的身躯忍不住颤抖着。
现在,莲夫人进了萩乃的房间,把丹波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她听。
“丹波说一个穿着白色和服、只有一只手的不知从何处来的武士来这里大闹。不过他说他也早有准备了。还有,你说,那人是谁?那个年轻园丁?”
啊?园丁……难道是上次那个……瞪大双眼的萩乃,顿时“刷”的一下脸红得不能再红了。
不过,这园丁如此冒失,万一……萩乃立刻为这男人的安危担心,面无血色,双眼都涣散无神。
莲夫人好像并未意识到这些:“大家好像已经去帮那园丁了。不过,那园丁好像并无大碍似的。丹波是这么说的。丹波一倒下,那园丁就扑过去,从丹波手中接过刀来,对上了那粗暴的武士。”
这莲夫人是做梦也想不到,那园丁就是源三郎。
“那帅哥园丁,真是好身手啊。”话音未落,莲夫人妖艳的双瞳勾起了强烈的、倾慕的烈火。这两个女人,嘴里好像商量事情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耳朵却竖得老高。
内院这边,持续不断的血战的呼喊声,传递着强烈的火药味。突然,耳边传来的喧闹戛然而止,两方交错而过,似乎都在寻找出手必杀的机会。
就在此时,嘈杂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从病房里出来的侍女大声尖叫。
“夫人!小姐!在这里吗?先生已经……已经……不行了……”
三
老人直到现在还有呼吸已经算是奇迹了。
医生已经无计可施了,不过,老先生没见源三郎前绝不闭眼的意志让他一直撑到现在。
司马先生对以丹波和莲夫人为首的企图谋取道场的行动是一无所知,更没想到的是,他一直望穿秋水等着的源三郎早就来到品川,而同行一干人等都被阻挡在品川,只有源三郎一人改头换面进了宅子。
只不过,内院大动干戈、刀剑交锋的声响夹混着杂乱的喊叫声隐隐约约传进房间,老先生听到声音,终于要咽下最后一口气了。虽然天气炎热,他身上还是穿着麻布的厚衣,看上去像是一具骷髅,已经感觉不到寒暑了。
老人嘴里不断喘气,反反复复那几句:“看见不……不知火啦……筑紫的不知火……”老人的灵魂像是已经回到自己的故乡。身边的医生和两三个直系弟子垂着头一动不动,不发一言。跟在侍女后面,莲夫人和萩乃哭着进来了。
虽说早就想到有这一天,但真的到了这分别的一刻,萩乃还是近乎歇斯底里地狂哭:“父亲……”眼泪止不住地流。莲夫人眼睛里也带泪——即便是莲夫人,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
女人就是这种让人猜不透的生物,虽然平时心里总是想着这老头子早点挂了为好,不过终于快如愿以偿了,反而不由自主地从心底生出一阵悲意,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峰丹波步履踉跄地走了进来。这时老先生已经处于弥留之际,披头散发,面无血色,身体机能迅速衰退。
“先生!”丹波紧紧握着手,“请安心去吧……以后的事,我会照料的。”
这一家子要是真被这大“家鼠”照料,还真是维持不下去呢。
终于,老先生突然将眼睛睁得老大:“啊!是源三郎吗?我一直等着你呢!”
听了这话,丹波心内一惊,往后一看空无一人。看来是濒死老先生的幻觉。
“源三郎!萩乃和道场就拜托你啦!”
丹波无可奈何,只好应了一句:“好,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萩乃,莲,把手伸过来……”这是老人临终最后的一句话。听闻老先生的离世,一些原本在内院砍杀的弟子往病房处蜂拥而来。
四
只见一人从宅子里面飞奔出来,跟正要上前搏斗的一人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几人窃窃私语了一阵。一群人一起收回剑,慌慌张张地向里面的病房飞奔而去。
因为突然间对方的人都走光了,左膳和源三郎对望一眼,都露出狐疑的表情。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好像这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哈哈,哈哈哈,这帮人像小乌鸦逃回自己的鸟巢一样作鸟兽散了。”
“呵呵,真是不知所以,莫名其妙。”
两人抱着肚子笑了一会儿。左膳突然表情一变,一脸正经,“虽说他们莫名其妙,不过要说我们两个人,我自己想想都觉得更是莫名其妙。我和你,今晚初次遇见就刀剑相向,又突然变成了同盟,一起合力对抗这道场的人。这世界上的事啊,让人想不通道不明的又岂止是一两件,哈哈哈。”
“碍事的人都走了,怎么样,再来练两手?”
黑暗中,脸色依旧苍白的源三郎朝丹下左膳慵懒地挥挥手:“不,还是不要了。还是留待日后再决胜负吧。我要敌过你,似乎要有一步之差。”
“别,千万别这么说。在下对尊驾那玄妙的手法和战技也是钦佩不已,可谓闻所未闻。哈哈,真是天下之大,能人辈出啊。”
把濡燕收回刀鞘的左膳,以及把峰丹波的刀往草地一丢又成了手无寸铁的园丁的柳生源三郎,这两人可谓英雄惜英雄。两人突然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也不管这本乡的道场了,一起并肩走着。
“不过,我总有一天,一定要取你首级的。这点我可要言明。”
“哈哈哈!尊驾想要取我项上人头吗?好,不愧是人称‘伊贺狂徒’。那在下就用我这仅剩一只的左臂,恭候大驾了。”
左膳狂笑不止地走着,两人的对话和刚刚那种友好融洽的感觉大相径庭。
源三郎突然停下步伐,望着天空:“啊,有流星!看来,如不出所料,司马道场的老先生,已经过……过去了。”
“告辞。”左膳往对街走去,“在流星飞逝的夜空下,我们再相见!”留下这句话,就“嗖”的一声不知所踪了。
低着头沉思着些什么似的源三郎也起程返回品川。听说根岸留植所有进入司马道场的人都被叫去了,原本隐藏身份通过桂庵[1]介绍混入道场的源三郎,此时只好回到品川久违的八山下那鹤冈市郎右卫门殿下的府邸。这时安积玄心斋等人还在风风火火地找着猴壶。一直毫无头绪的他们,面对这千里敌营敢取上将人头的少主,各个是一筹莫展。
注释
[1]职业介绍的中介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