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庄的白天就是这样,虽在饥饿中,却也不甚平静,像一汪死水,有人往里丢个坷垃和石块,也会泛起污浊的波纹。
白天的故事过去了,夜间的故事还在涌动着,延续着,发展着。来喜媳妇白天挨了来喜一顿打骂,十分恼火,怨恨和委屈都窝在心里,回到家她连饭也不做,便蒙头大睡了,一直睡到天黑还在睡。来喜从外面回来,看老婆睡觉,也不理她,便喝了碗凉水,靠在老婆身边,和衣躺下,其实小两口谁也睡不着,同床异梦,各想各的心事。来喜媳妇先是嫉妒,都是一样分的十斤小麦,人家的脸色都是干巴巴的,饿得面黄肌瘦,耿爱荣这个妮子就没饿着?你看她那脸有白又胖,水灵灵的,嫩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她曾经用镜子照照自己的脸,她自己都不愿意看,就像一团豆腐渣,怪不得来喜厌烦自己,喜欢上了她,和她相比,爱荣是颜如玉,自己是一块锈铁蛋。她又怨恨来喜见异思迁,喜新厌旧,无情无义。她心里暗暗嘱咐来喜:刘来喜,你听着,耿爱荣再好,再美,可不是你的,我再孬,再丑,可我是你的。她是细罗面,我是粗茶饭,刘来喜你记住包相爷的话:要吃还是家常饭,要穿还是粗布衣,知热知冷还是结发妻。耿爱荣从小没娘,跟一个老爹过日子,缺乏管教,十五岁就被男人占了,十七八岁时,跟李成民好上了,月娥知道了,恼羞成怒,骂得李成民狗血喷头,还要撤李成民的职,李成民害怕了,迫不得已,又投入月娥的怀抱,物归原主了。李成民抛弃了耿爱荣,刘来喜便乘虚而入,耿爱荣也爱上了刘来喜,两个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很快便如胶似漆了。
来喜躺着一动不动,不一会便鼾声大作。来喜并未真的睡着,全是假装给老婆看的,心里头却是江水汹涌,翻滚奔腾,他在回忆着那最美好的时刻,回味着那最幸福、最甜蜜的享受。那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挽着耿爱荣的臂弯,缓缓来到小河的堤上,这里风清、月明,河水潺潺,柔绵绵的月光笼罩着大地,一切景物在朦胧的月色中熠熠生辉。一束强烈的银辉泼洒在这一对热恋中的情人身上,月下出美人,爱荣更美了,简直是嫦娥从月宫中下到人间。来喜抚摸着爱荣长长的秀发,放在自己脸上揉搓着,来喜两手又不由自主地捧住爱荣胖胖的圆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观望着,他抬头看了看天,月亮还在天上,他又看了看爱荣的脸,简直就是天上的圆月亮,甚至比月亮还要美。他忍不住了,大嘴刚凑到爱荣嘴边,被爱荣推了出去。爱荣捏着他的鼻子说:“急什么,馋猫!”来喜肉麻的笑了笑:“宝贝,你这么美,我能不急吗?”爱荣另一只手揪住来喜的耳朵,一本正经地说:“答应我的条件,你能做到吗?”“姑奶奶,我绝对办到,办不到,天打雷劈我!”刘来喜为了满足欲望,要他的人头他也答应。来喜拉爱荣坐下,一只手搂着爱荣的脖子,一只手从爱荣的脸上往下摸……
爱荣使劲朝他脸上拧了两下,淫笑着说:“不要脸的,把你的脸拧烂!”
来喜上褂甩掉,裤腰褪下,赤 的身 裸 的 体,整个身子压在耿爱荣身上,两手紧紧搂住爱荣的脖子,爱荣也紧紧搂住他的腰,鼻对着鼻,嘴咬着嘴,肚皮贴着肚皮,脚勾着脚,腿标着腿,两人完全连在一起。爱荣不甘被动,想由被动变主动,努力侧身一转,想居来喜上头,不料两人从堤上一齐滚落下来,一直滚到河水边,两人还紧紧地扣在一起……
来喜完全沉浸在美好回忆中,那一晚上,是他最幸福,最甜蜜的一个晚上,他终生难忘。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鸡叫,他猛地想起和爱荣相约就在今天晚上,他后悔差点误了大事。他轻轻 ,看了看老婆像一头猪还在酣睡,便随便拿了个袋子,蹑手蹑脚地开了门,悄悄地走了出来,来喜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事情做得非常巧妙,其实,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老婆看得清清楚楚,他在前面走,老婆后面远远地盯梢他。
夜深人静,一只硕鼠带领孩子们逃荒出来。主人家太穷了,找不到一点吃的,儿女们饿得叽叽直叫,从东家逃到西家,从张家逃到李家,都是一样的穷,一样的缺吃少喝。忽然,一只探寻食源的小鼠回来禀报:“大王,找到食源了!”“在哪里?”大王问。“就在牛屋西边的保管室里,那里有麦囤!”“好,我们兵发保管室!”硕鼠率领儿女子孙一齐奔向保管室。
硕鼠没想到,保管室里来了一只更大的人鼠,比硕鼠大几十倍,他就是刘来喜,刘来喜正偷偷地往袋子里装麦子。这是生产队留的麦种,刘来喜可不管什么种不种的,吃了再说。他装了半袋子麦,提出来,又轻轻关上门,上了锁,扛起袋子,径直向耿爱荣家走去。刘来喜的老婆尾随其后,一直看到来喜进了耿爱荣的家,她没敢再往前走,怕被人发觉。就一直躲在一家柴草堆旁边,她发愁了:刘来喜偷生产队的麦种,给耿爱荣家,这个事说不说?不说,肚里有气,白天白挨一顿打,怪委屈的;说了,全庄的人都知道了,来喜的官干不成了,耿爱荣再一上告,说不定来喜还要被抓起来坐牢,一个女人,还有两个孩子,没有了男人,就像倒了擎梁柱,塌了半边天,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法?女人没丈夫,孩子没爹,孤儿寡母,不任受别人欺侮吗?秋月、子辰,不是最好的镜子吗?不能说,千万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不能干那傻事。想到这里,来喜媳妇又蹑手蹑脚,偷偷摸摸回到了家里。孩子还在睡着,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一失足成千古恨,心安理得地躺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