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特别热,一丝风也没有。太阳像个大火球,炙烤着大地。树木、庄稼的叶子都焉了,无精打采地低垂着,脚下的黄土简直要冒烟,隔着鞋底都烫人。人们忍耐不了天气的炎热,刘来喜说:“柳树下凉快凉快再干。”一声令下,人们便撂下锄头,像路边大树下跑去。”秋月,别干了,热死人了,凉快凉快再干!“李二嫂向秋月摆着手,喊着。”你们先去吧,我再干会。“秋月说。人们来到大柳树下,大树冠像一把大伞挡住了炎炎烈日,柳树下和树外,简直是两重天。人们来到大柳树下,男人们甩掉鞋子,脱去鞋袜,光着脊背,女人们也挽起裤脚,捋起袖口,享受着炎热之后凉爽带给的欢乐。”渴的难受,来喜哥,给大家做点好事,去打桶凉水来,让大家喝。“耿爱荣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人们都口渴得很。”好好好,我为你们打凉水去!“刘来喜回村了,耿爱荣又高声喊:“别忘了买包糖精!”
刘来喜走远了。来喜媳妇不高兴了,嘟囔道:“想喝水自己打去,自己又不是没长腿!”
“谁叫他是干部,大家又热又渴,给大家打桶水不应该吗?”爱荣说。
“他打的水好喝,你就喜欢喝他的水!”
“我就喜欢 喝他的水,怎么着!”两人越说越多,越说越难听。耿爱荣霍地站起身,手指着来喜媳妇骂道:“这个骚娘们,从我一来到地里,你就拉着葛针走,步步找我的差子,今天我非把你的嘴撕烂不可!”说着老雕吃小鸡似的扑过去。
人们没有拉的,都想看热闹,也都嫌来喜媳妇惹事、找事,挨一顿揍也不亏她。来喜媳妇不傻,看众人不言不语,袖手旁观,心想,光棍不吃眼前亏,溜之为妙,于是便离开柳树,边走边说:“我可不跟你打架,我可不跟你打架!”没走多远,迎头碰上来喜提着水走来。媳妇哭着向他诉说,来喜放下水桶,不问青红皂白,抓住老婆,拳打脚踢一阵,老婆哭着叫着回家了。来喜把水桶放在柳树下,人们只顾喝水,谁也没问他打老婆的事。大热天,柳树下,喝了一阵凉水,真爽,凉透了心,人们喝了一阵又一阵,喝了一通又一通。有的人肚子鼓起来了,还要喝,王二憨唱着说着:“凉水紧喝泡紧尿,想吃粮食办不到。”“别喝光了,给秋月留点吧!”李二嫂看桶里的水差不多了,便提到一边,又冲着秋月 :“秋月,快来喝水,快喝完了!”秋月放下锄头,走了过来。秋月脸黑瘦干巴,颧骨突起,脖颈细长,像一块半干不湿的地瓜,晒爆了皮也晒不出水来。秋月从二嫂手里接过水桶,把头伸进桶里,像一头渴坏的老牛,咕嘟咕嘟的灌了起来。秋月刚刚饮了水,突然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她顺势背靠着柳树坐下,许久不敢动弹,好大一会,才慢慢清醒过来。这时,月娥从村子里走来,来喜媳妇哭着找了她,告了来喜和耿爱荣的状,月娥批评了来喜不该打老婆,但没敢说耿爱荣半句。她知道耿爱荣虽说是个十八九的大闺女,可不省事,惹恼了她,会给自己带来不少麻烦。她在人群里走来走去,没谁理她。上次叫人们吹牛皮,说大话假话,人们很反感。她没趣地离开人群,走向豆地,检查人们锄地的情况,她转来转去,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她知道,锄的最好的,肯定是秋月干的,她发现最南边的三垄锄的最好,不仅草都锄死,而且地都锄得松软,她断定,这一定是秋月锄的,她要从这三垄地里开刀,吹毛求疵,抓住把柄,狠狠惩罚她。于是月娥从东头,到西头,又从西头到东头,仔细地寻找着,审视着,真是煞费苦心。找到了,在第三垄的旁边发现了两株死豆苗,她如获至宝,急忙捡起豆苗,匆匆地向柳树下走去。她知道,秋月是个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即使捏烂了,她也不敢反抗,她要借秋月这个软柿子,大施淫威,给众人一个杀鸡骇猴,打马骡子惊。想到此,走到秋月面前,俨然冷若冰霜地问:“最南面的三垄是你锄的吗?”“是。”秋月不寒而栗。
“叫你锄草松土,谁叫你锄掉豆苗?”月娥动火了。
“我不是故意的,以后改。”秋月低下头。
“你长眼了吗?长眼是出气的,放屁的,还是看光棍撒尿的,这么好的豆苗把它的头锄掉,把你的头砍掉你能活吗?地主娘们,不是锄地,纯是破坏,狠一狠,我抽死你!”说着,她把手中的一张人民日报卷成筒,举起来,就要抽打秋月的脸。手刚一举起,被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抓住了手:“娘,你为什么要打大娘,欺侮一个弱小女人,算什么本事!”月娥一看是儿子寅龙抓住了她的手,举起的手松了下来,气愤的说:“这个女人搞破坏,太气人了!”“以后,不许你再欺侮她!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两家的帐,有我和子辰算,你不要管!”寅龙放学回家,正好路过柳树,看到娘要打人,很是生气。月娥在秋月面前凶如虎,壮如牛,在儿子面前变成了一只老鼠,刚才的怒气、盛气、霸气全消了,故作怒气未消的样子,蹲在一边不吭声了。这时有人小声议论:“太欺侮人了,自己的儿子都看不上了!”“算帐,他两家能有什么帐?”人们也都陷入疑团迷雾之中,理不出头绪了。秋月听了刚才寅龙的话,沉不住气了,她震惊了,慌神了,急切地跑到寅龙跟前,几乎仆倒在地,苦苦哀求道:“孩子,和你哥哥能有什么帐算,你们弟兄俩虽不是一个爹,不一个娘,可是一个祖宗啊!孩子,你哥哥哪里得罪了你,你就找大娘我来算帐,你们俩千万别伤和气呀!”秋月抓住寅龙的手,双膝跪地,哭着,哀求着。
“大娘,你起来,这是我和子辰哥俺俩的事,跟你们没关系,跟我娘也没关系,你们都不要管。我保证,以后再不叫我娘欺负你!“寅龙怎么拉,怎么劝,秋月就是不肯起来,寅龙把怨气都发在月娥身上,他对着月娥怒吼起来:“都是你惹的事,以后你再欺负她,我就出走,到死不回来!”
“娘听你的还不行吗!”月娥站起来,软绵绵地说。
这时,子辰提着一小捆河草,还有两条鱼从河里走来,看到娘跪倒在寅龙面前,哭着苦苦哀求,立时怒火中烧,大步跨到跟前,怒视着寅龙,大声问:“娘,谁欺负你了?我跟他没完!”
秋月马上解释说:“孩子,别急!你弟弟没欺负我!”
“那你为什么跪着他!”子辰说。
“你弟弟说,要找你算账,我在求他,你们俩别伤和气!”秋月说。
“娘,站起来!”子辰把秋月拉起说,“有账不怕算,咱一不欠他钱,二不欠他粮,三不欠他情,他要算账,你怕他什么!“说着把脸转向寅龙:”你食言了!“
寅龙坚定地说:“男子汉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有人劝他们说:“小小年纪,又是弟兄两个,算什么账,吃亏沾光,到不了外人。”几个人围着子辰提的两条鲤鱼,都很眼馋。耿爱荣问:“子辰,你是怎么捉住的?”子辰说:“是他们钻进杂草里,被草缠住了身,出不去了。“李二嫂说:”真是好人好运气,这样的好事,我为什么摊不上呢?“
这时,洪强领着寅奉走了过来,寅奉今年五岁,比寅龙小八岁,长得很精明,但和寅龙完全不相仿,有人私下说:寅龙、寅奉没一个仿洪强的,洪强戴了别人的绿帽子,没费吹灰之力,就得了两个儿,洪强就有享受现成果实的命。寅奉看到子辰手中的两条鲤鱼还活着,摇头摆尾的,很是稀奇,便哭着跑向月娥的身边,用手指着鱼,喊叫着:“我要鱼!我要鱼!”秋月看了看子辰,说道:“辰儿,把鱼给你弟弟一条。”子辰心中不悦,但娘的话不能违,便解开一条,送给了寅龙。刚才两人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想不到现在竟化干戈为玉帛了。人们啧啧赞叹秋月大度宽容、仁慈善良的德行。